而今,是劫數降臨,神魔大戰的第三日。
也是沈天昭渡劫的第三日。
萬劍雲宗上下用法陣封印,隔絕外麵的魔物進入,程不語在其中遠遠便看到了那一片無量之海於黑霧之中翻湧。
劍宗隻留下幾位長老鎮守。
其他的除了年紀較輕修為較低的弟子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戰場。
卓不絕也在其中。
“卓師母,你離遠一些,那些魔物不知怎麼的好像一看到你就發了瘋地聚集過來!”
不是發瘋,是他們本就是衝著她來的。
她想起了卓不絕上戰場之前反複告誡過她的話,他說讓她不要離開劍宗,也不要去沈天昭。
她是沈天昭誅天的關鍵。
隻要她安然無恙,劍宗安然無恙,沈天昭就能成功。
浩劫會結束,所有人都會平安。
天道得知了她是沈天昭的軟肋,所以想要以她的性命亂他心曲,毀他道心。
程不語知道輕重緩急,她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也痛恨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沈天昭,卓不絕,還有程商他們為了宗門,為了蒼生奮戰在前線,可她什麼也做不了,就連自身的安危也是要靠彆人保護。
她咬了咬唇,手中握著沈天昭當時比武招親的那把木劍,想要從中汲取一些勇氣和安慰。
為什麼會這樣?
你不是已經渡過劫數了嗎,為什麼天還會降下劫數?
為什麼這劫數不單單是針對你,還有萬命蒼生?
這哪裡是什麼天劫,這簡直就是誅殺。
以你之命,蒼生之命來懲戒這些不服從於天,不服從於天道之人。
現在程不語總算明白了沈天昭為什麼一直想要誅天,這樣的天哪裡算得上天?
天道不公,天道不仁。
視萬物為草芥,和屠狗輩有何不同?
既如此要這天有何用?還不如誅之,代之!
等等,代之?
對啊,為什麼非要誅天,而不是代天呢?
沈天昭那樣的人,強大,慈悲,心懷蒼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為天。
“……師侄,放我出去。”
正在拚命穩固結界的少年聽到這話一愣。
“師母,我知道你想要幫我們,可是你的修為……”
“你放心,我有你卓師叔給我的乾坤袋,裡麵有能夠誅殺分神境的法寶。”
她說著拿出了乾坤袋,上頭的金紋耀眼,好似能驅散一切陰霾。
那雙眼眸也映照著奪目的粲然。
“我會保護好自己,也會安然把這靈寶給他送去。”
那弟子有些猶豫,“可是卓師叔說不能讓你離開結界……”
“我隻是擔心他的安危,我送了這靈寶便回來。”
她話音剛落,一把銀色匕首驟然出現在了她手中。
程不語用它抵著脖頸,神情平和。
“我是他的道侶,我與他共生死。”
看出她在用性命相逼,少年沒了辦法,隻得破開一角結界讓她離開
。
程不語道了聲謝,踩著仙鶴,以法寶抵擋魔物,徑直往無量之地飛去。
無量之地,滄海之上。
魔物肆虐,天地玄色,不見天光。
眾仙門引法器在外竭力將魔物和外界隔絕,其中乾,坤兩位,程商和卓不絕正催動九曲兩儀法陣,試圖封殺此方魔物。
這陣法可誅殺魔神,霸道強橫。
一旦成功催動,就算無法誅殺全部的魔物,也可以將他們永久封印在此地,再不能橫行三界。
同時他們付出的代價也極為慘重。
卓不絕會金丹碎裂,命數減半,程商也會傷及內裡,靈脈斷絕。
這殺陣既誅魔,也祭人。
“阿姐?”
程商剛與卓不絕布好陣法,無法動彈,從無量之地上空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瞳孔一縮。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讓你彆來嗎!”
“我來送乾坤袋。”
“你送個屁的乾坤袋!”
少年氣得爆了粗口。
“卓不絕把這東西給你就是給你防身保命用的,我看你不是來送乾坤袋的,你他媽是來送死的!”
程不語聽後非但不生氣,反而彎著眉眼笑了。
“你這烏鴉嘴,還真被你說中了。”
她說到這裡神情一凝,一字一頓道。
“我就是來送死的。”
“你說什麼……”
程商愕然看向黑霧之中的少女,她說這話的時候灑脫又釋然。
她直勾勾盯著他半晌,而後看向同樣驚愕的卓不絕。
“卓不絕,你曾與我說過沈天昭一生都在渡劫,人劫,天劫,唯有情劫未渡。你還說以他的修為就算不渡情劫也足以飛升。”
這是卓不絕怕她自責以為自己阻礙了沈天昭修行安慰她的話,卻也是實話。
如果隻是飛升,他飛升十次百次也綽綽有餘。
可是天不讓他飛升,天要他死。
程不語深吸了一口氣,清麗的臉上是決絕與凜然。
“那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隻要他渡了情劫,他的修為便可更上一層。不單是飛升,誅天,甚至可以代天。”
卓不絕這下才算明白了她今日來這的意圖,她想要以身助沈天昭代天。
他震驚得睜大了眼睛,喉嚨像是被什麼扼住了一般久久發不出聲音。
“……程不語,你彆亂來。”
良久,卓不絕無力地說道。
“你不知道你對沈天昭有多重要,在他渡劫之前他早就料到這一次自己會是九死一生,他已決意與天同歸於儘。”
“他說等到他身消道隕之後,讓我用天斬斬斷你和他的因果,你想去看海便去看海,想去看山便去看山。他說你喜歡桃子,讓我以後在萬劍雲宗種滿桃樹,十裡,百裡,讓你春可賞花夏可摘桃。”
“他還說不止那處宅子,千仞峰,乃至整個劍宗也是你的家。你愛自由便去追風,風停了便直管回來。”
“他想要給你一個有風無風也自由的歸屬。”
青年眼眶泛紅,聲音也有些顫抖。
沈天昭在說這些的時候神情溫柔得不可思議,明明是交代遺言,卻像是表明心意一樣小心翼翼。
“他是那樣珍視你,寧願身死也不願用這樣的辦法抗天。所以你不要做這種事情,他就算獨活又如何,他受不了的。”
程不語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眼淚卻還是如斷了線
的珠子不停往下掉。
“可是要我明知道有救他救蒼生的辦法而裝作不知道,我做不到。”
“程不語……”
“我說了我做不到!”
卓不絕勸阻她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程不語哭喊著打斷。
“我獨活他受不了,那我呢!我就受得了嗎?!他怎麼可以那麼自私,自私的把我從蓬萊帶走,又自私地離開?我不許!我不許他這樣隨意安排我的人生,他如果真的尊重我,想要給我自由,那就該尊重我的選擇!”
她哽咽著,泣不成聲。
“卓不絕,阿商,求你們了……”
“讓我死。”
卓不絕知道,他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程商也不行。
程不語一心赴死,他們攔不住,沈天昭攔不住,天也攔不住。
良久,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打斷了這詭異的平靜。
“……阿姐,到陣法中來罷。”
“程商,你……”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
程商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臉色蒼白地說道。
“卓不絕,與其讓她走得那麼痛苦,不如讓我們用陣法渡她最後一程吧。”
“阿姐,過來吧。”
少年朝著黑霧中的人伸手,程不語笑了,眼淚從眼角滑落,似朝露美麗又短暫。
“謝謝。”
程不語張開雙臂,縱身一躍,跳進了金光璀璨的法陣。
她感覺自己被一團火焰包裹,不熱不疼,整個身體輕盈如煙。
風一吹,便飄到了雲天。
天劫之中的沈天昭似有所感,猛地抬頭看去,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光亮之中的人的模樣。
一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然後決絕撞上了他的命劍。
沈天昭感覺到渾身血液冰冷,身體僵硬得如墜冰窖。
“是誰讓你來的!卓不絕還是淩霄,是誰!”
青年雙目赤紅,周遭魔氣紊亂,整個人處於受控邊緣。
程不語抬起手輕輕捧著他的臉,然後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暴走的氣息得到了安撫,汙穢再難近身。
“不是誰,是我自己,自己來的……”
“為什麼……”
“因為我受夠了這些言不由衷的日子,我,我再也不想對你說反話了。”
她環住他的脖子,沈天昭低下了頭。
兩人的額頭相抵,少女蒼白的麵容清晰映照在他的眉眼。
那香甜的氣息微弱,縈繞在鼻翼之間。
“沈天昭……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滄海看到你的時候有多開心,雖然,咳咳,你當時傷的很重,可是我竟然惡劣得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畢竟那片海,太遠,太遠了,你如果不來,我,我就遊不出去,我就見不到你……”
她虛弱地笑了,神情饜足。
“幸好你來了。”
沈天昭沒有說話,人在悲痛欲絕的時候無法出聲,他隻能這樣一瞬不移地注視著她。
把她的模樣,把她的一切都嵌入骨血,神魂。
“現在,我終於可以言行由衷了。”
程不語眼眸一動,眼淚滾燙,滴落在了他的手背。
“沈天昭,我好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