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 蘇太婆看中的人，竟然會是被蘇老爹淨身出戶的蘇耀宗。
那個被蘇老太稱為，家中有一個敗家娘們喪門星的蘇老五。
為什麼精明的蘇太婆, 會看上一個明顯是個累贅的蘇老五, 那可是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拋棄不要他的人？
他家裡那個得怪病的閨女, 更是要花高額醫藥費都未必能治好的累贅。
蘇太婆為什麼要一個這樣的人過繼，而且蘇老五還沒有兒子, 隻有一個隨時可能死的閨女。
沒有人想明白，蘇太婆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一切隻有老太太自己知道, 還有她的兒媳婦蘇奶奶, 竟也沒有反對。
族長聽說蘇太婆要過繼的人選時，也是大叫一驚。
他說：“妹子啊，我蘇氏一族那麼多孩子，你為什麼要過繼一個已經結婚生子的？從小養大, 能夠養熟, 這耀宗已經二十多歲, 過繼過去有什麼用？他都已經成年，有自己的思維想法, 他能是真心嗎？妹子啊, 你考慮考慮, 彆急著過繼。”
族長和蘇太婆的丈夫那是叔伯兄弟, 他們的血緣極近，自然是不願意看到蘇太婆因為這件事情，最後受了傷害。
他是希望, 蘇太婆能夠在族中的五歲以下的孩子中選一個，最好是父母雙亡的，這樣才能養熟。以後蘇太婆去世，也有個給她戴孝摔盆的人。
而不是像蘇耀宗這樣，已經成年，而且結婚生子，孩子都已經能夠打醬油，這樣的年齡顯然不符合。
蘇太婆說：“我知道老哥關心我，但我這個決定不是倉促下的，而是考慮了二十年，也觀察了二十年。”
族長挑眉：“哦？”他還不知道有這回事。
一直知道，在二十年前，老妹有這樣的想法，想過繼一個孩子給她兒子當兒子。當時各家都願意送出一個孩子，這事一度鬨得沸沸揚揚，但結果卻不了了之。
當年他問過她，為什麼又突然打消了過繼的念頭？
她當時是怎麼回答他的？
她說：“老哥啊，緣分未到。”
過繼孩子，那是需要緣分。
緣分到了，自然能水到渠成。
緣分沒到，強求也沒有用。
蘇太婆就是後者，當年看中了人選，觀察透了，也知道對方是個孝順又善良的孩子，結果愣是沒有緣分。
當年他也問過她，她看中的是哪一家，他到時候做主，把這孩子過繼給她。
她卻搖頭，當時回答他一句話：“強扭的瓜不甜。”
是啊，強扭的瓜怎麼能夠甜呢？
“你真的決定了？不改了？”族長又問她。
蘇太婆說：“決定了，當年我就是看中了耀宗，要不是後來出了一點兒意外，現在他就是我的孫子，哪還輪得到蘇老本和劉美娟欺負他？還嫌棄然丫頭生怪病，也不想想，然丫頭會變成這樣，是誰的過錯？”
“要不是被他們老大家的閨女推倒，撞在井上，然丫頭又怎麼會傷成這樣？要不是被她扇了巴掌，又怎麼會傷了腦？最後變成這樣？耀宗老實，沒有因此跟劉美娟拚命，她真當是自己的福氣。哼！”蘇太婆冷哼，“她劉美娟不要，我老婆子要。”
族長沉默。
話雖是如此，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人家蘇老本家的家事，他們做族人的，總不能去乾涉人家的家事？
除非，涉及到原則問題，作為族長的他才能夠行使族長之責。
何況，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建國後，族長的權利已經沒那麼大，一切以村委乾部的決定為主。
要不是村委幾任乾部都是蘇家人，還顧及著他這個族長的麵子，他早就已經使喚不動族人。
“既然你已決定，那我去通知蘇耀宗，過來把手續辦了，把他名字寫進你家的家譜中。”
蘇太婆卻搖頭：“這事隻是我的主意，還沒有問過耀宗的意見。這事，耀宗不同意，那咱就當沒有談過這事，如果耀宗同意，那咱再商量記進家譜的事。”
族長點頭：“也好，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要跟耀宗商量，他也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與主意。如果他同意，我就把他從蘇老本的家譜中移出來，寫進阿全的名字下。”
蘇太婆覺得，這個過程才合乎常理與規矩。
……
蘇爸爸得知，蘇太婆選中了自己，過繼給她兒子當兒子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老太太怎麼會選中他？怎麼也理解不了，和所有村民一樣的想法，他都已經快三十歲，再過繼到蘇太婆家裡當孫子，合適嗎？
他確實有想法，想要脫離老宅那邊，但並沒有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去脫離。
這是兩碼事。
他並不想讓蘇太婆吃虧，自己叫了蘇老太近三十年的娘，如今突然要改叫另一個人為娘，總覺得這事有點兒無法接受。
“你是嫌棄阿婆嗎？”
蘇爸爸搖頭，他怎麼可能會嫌棄？
就如村民們想的，能夠成為蘇太婆的孫子，那是前輩子修來的福份。
但這是兩碼事。
他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
“那是覺得我家阿全配不上你？”蘇太婆又問。
蘇爸爸慌了，急忙否認：“不是的，阿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阿全叔是英雄，值得我尊重的英雄，我看不起任何人，也不會看不起阿全叔。但是……”
頓了頓，蘇爸爸說：“阿婆，你也看到了，然然現在病成這樣，需要錢治病，我親爹親娘都不要我，更不要說照顧一二。如今正是用錢的地方，如果我過繼到你家，做了您的孫子，那就是拖累您，我蘇耀宗雖不是大好人，但也不會乾這樣缺德的事情。”
蘇太婆歎了一聲，耀宗這孩子，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善良，他不知道，自己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想著讓他過繼。
這麼有情有義的男兒，上哪去找？
耀宗在很多方麵，和她的兒子真的很像。
這也是她想要他過繼的原因，能有這樣一個像自己兒子的孩子過繼到她家，這也是緣分。
其實也猜到，耀宗這孩子會拒絕，果然還是讓她猜到了。
她歎了一聲，“孩子啊，這些阿婆都知道。然然的病，阿婆不會嫌棄，阿婆還有些私蓄，還能夠支撐得住。”
蘇耀宗搖頭：“就是這個原因，我更不能答應。何況，阿婆就不擔心，我心裡向著爹娘那邊，過繼了，最後卻心不在家裡？”
蘇太婆笑道：“阿婆相信你。”
蘇太婆越是這樣，蘇爸爸越是不敢答應。他不能對不起蘇太婆，太婆人太好了。
蘇太婆說：“你不是在找房子嗎？那這樣，阿婆家裡房子多，就我和你嬸兩個人住，太浪費了，你搬過來，住到阿婆家裡，我家的條件比你那間破屋好，也正好給然然養病。然然病成了這樣，更需要一個舒適的環境，你覺得呢？”
這個理由，蘇爸爸怎麼也拒絕不了。
他可以拒絕過繼，但此時卻拒絕不了一個老人邀請他回去住。
“阿婆，我跟惠玉商量商量這事，可成？”
蘇太婆笑了：“當然可以，這件事情確實要跟阿玉商量商量，畢竟這是大事，可不是小事情。”
蘇太婆一點也不擔心，蘇耀宗一家不願意搬過來。
現在的他們可是麵臨著很尷尬的問題，那就是分家了，卻還住在老宅那邊，每天和父母兄弟抬頭不見低頭見。
還要忍受蘇老太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巴，指桑罵槐。
何況還有一個病中的閨女。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會促使蘇耀宗急切地想搬出老宅。
而如今，村中的房子並不多，能夠租到一間像樣的房子更少。除非是去住牛棚，但這卻又不是蘇耀宗甘願的。
怎樣計算，最後他都會同意。
……
果然，就讓蘇太婆猜中。
蘇爸爸回家跟妻子一商量，要不要搬去蘇太婆家裡的事情，蘇媽媽馬上點頭答應。
她在這個家裡，實在住夠了。
就在剛才，大房那邊的莫來娣帶著她那閨女蘇米，堵在家門口，不讓她出去倒水。
莫來娣嗑著瓜子，瓜子是自家炒的南瓜子。
——“喲，這是給你那個寶貝女兒擦身子呢？”
——“她這是還有氣呢？以為斷了氣。”
——“真是臭死了，天天熏得人頭暈，你們都分家了，什麼時候搬出去？這房子，我正好收拾下，給我家明陽住。”
——“我家明陽啊，已經十三歲了，再等幾年，就該娶媳婦了。——哎呀，我跟你講這些做什麼？你又沒兒子，是體會不到我這做娘的心。”
——“如果我是你啊，這樣注定要花錢的女兒，扔了算了，還去接回來，浪費錢，傻不傻啊？”
——
……
蘇媽媽當時氣得，牙關緊咬，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妯娌兩人就打了起來。
平日裡看著弱小的蘇媽媽，力氣非常的大，一把抓住莫來娣的頭發，就讓她動彈不得。
最後吃虧的，自然就是莫來娣。
“你真把大嫂給打了？”蘇爸爸聽得一臉的詫異。
蘇媽媽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把她的臉都抓破了？”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蘇爸爸的表情，小聲問他，“怎麼？我打得不對？”
有些忐忑不安。
蘇爸爸笑道：“打得對！怎麼就打得不對？”
蘇媽媽鬆了一口氣。
“不管你做了什麼，隻要不是壞事，我都會支持你。”蘇爸爸笑道。
蘇媽媽的那顆心更加落了地，能夠得到丈夫的支持，這是她最大的動力。
“大嫂本就不是個本分的人，你一向不會輕易動手，今天動了手，那絕對是她的過錯。不是她的錯，那也是她的錯。”
蘇爸爸的回答，簡直甜進了蘇媽媽的心裡。
他們結婚都那麼多年，早就應該老夫老妻的他們，偶爾依然會彼此說些甜言蜜語。
這些甜言蜜語，能夠讓人的心甜得，心裡甜滋滋的。
這會，蘇媽媽的心裡就是甜如蜜。
“好了，不管你做了什麼，隻要不出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蘇爸爸將妻子麵上的頭發，撓到耳後，一臉深情地看著她。
蘇媽媽被他看得，臉上一紅，這有多久沒有被他以這樣的目光凝視了？
自從閨女生病之後，他們的心一直都是吊著，很難得能夠像這一刻這樣的輕鬆過。
“然然現在身上滲出來的黑泥少了很多，惡臭的味道也輕了許多。”夫妻倆甜蜜了會，蘇媽媽跟丈夫說起了有關蘇然的事情。
蘇爸爸一聽，眼裡都亮了，“真的？”急忙過去給蘇然切脈。
這一切脈，果然發現蘇然脈象的變化。
以前，他在切脈的時候，女兒的脈象那是強勁得有點兒可怕，“咚咚”的就像要跳出來一樣。如今他再去切脈，發現脈象已經慢慢地開始往正常的方向發展。
再結合媳婦說的，身上出來的黑泥也少了很多，淡化許多，惡臭的味道也輕了許多。
是不是說法，他家然然的病情有所緩解？
閨女還有救？
這個念頭一起，蘇爸爸興奮的隻差吭吭出聲了。
蘇爸爸的這一反應，自然全部落入了一直仔細觀察著他表情變化的蘇媽媽眼裡。
她心裡頓時一喜，驚喜地問他：“耀宗，然然的病是不是還有救？”
她都已經作好了，女兒永遠這樣昏睡下去，不再醒來的打算，如今突然從丈夫的反應中猜測，女兒極有可能會醒。
這如何不讓她興奮？
歡呼都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喜悅。
“嗯，剛才我把脈，發現然然的脈象變了，似乎有所好轉，過不久然然可能就蘇醒了。”蘇爸爸點頭，很肯定地給了她一個答複。
蘇媽媽激動的語無倫次：“然然就要醒了，……我太高興了，……耀宗，我們的女兒她沒事了，……然然，你聽到了嗎？你一定要堅強，為了爸爸媽媽，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醒過來啊。媽媽等著你，你醒了，媽媽給你包餃子，做所有你喜歡吃的菜。”說到後來，蘇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爸爸過去，環抱住媳婦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蘇媽媽輕輕地依靠著蘇爸爸的胸膛，眼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自從知道女兒還有救，她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都有多久沒有好好哭一場了。
就是女兒生了這怪病起，她一直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能被一丁點的事情壓製得死死的，動彈不得，最後以淚洗麵。
……
蘇爸爸在那邊相互安慰著，最後慢慢談到了搬家的事情。
“你是說阿婆想讓咱們搬過去，搬到她家去住？”蘇媽媽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蘇太婆家，那是自家沒法比的。
不管是聲望，還是家庭條件，在整個村子裡都屬於數一數二的。
有多少人家想要過繼到她家，蘇太婆都沒有答應。
沒有想到，太婆竟然會看中他們家？
讓耀宗過繼過去。
耀宗拒絕了，蘇媽媽覺得，拒絕得對。
他們不能占人家老太太的便宜。
但是讓他們住過去，這卻又是另一回事。
住在那邊，和過繼，這是兩回事。
住過去，他們可以給房租。等到他們有條件，把房子建起來，再搬出去。
以後兩位老人的養老情況，他們也會考慮，畢竟住人家房子，也要為老人的下半輩子考慮。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就先搬過去。村子裡，能夠租到那麼好的房子，很不容易。如今我們的困難迎刃而解，以後我們也可以照顧阿婆和嬸。”蘇爸爸很高興。
蘇媽媽說：“耀宗，你去答應阿婆吧，把這件事情定下來。咱們這兩天就搬。”
她住在這裡，真是受夠了。
今天大房過來嘲諷一下，明天二房也過來鬨一頓，後天出現的就是八房。
她真的受夠了這些人。
再加上一個蘇老太，天天在外麵指桑罵槐，就怕她不知道。
要不是看在她是長輩的份上，她真的要過去扇她兩巴掌。
沒見過這樣的長輩，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像對待仇人似的。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耀宗怎麼著她了，是把她的祖墳坑出來，還是殺了她的人？能夠狠心到這種程度。
難道真的是從小不是她養大的，就沒有半點感情嗎？
她見過，對其他的叔伯們，蘇老太再偏心，也沒有偏成這樣。
“那行，我這就過去跟阿婆說一聲，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搬去那邊，房間也乾燥些，對然然的病情也有幫助。這麼熱的天，還要然然遭受這樣的痛苦，真是難為你和然然了。”
蘇媽媽說：“耀宗，你彆這樣說。嫁給你，是我這一生做的最對的選擇，你當年不嫌棄我，娶了我，我這一輩子，過得很幸福。”
雖然在家的時候，被蘇老太壓製，但除卻這些，她都是所有妯娌裡幸福指數最高的人。
蘇爸爸也不耽擱時間，這就出去，跟蘇太婆彙報事情去了。
房間裡又隻剩下了蘇媽媽一個人，還有一個至今還躺在床上的蘇然。
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人。
這時，房間外傳來吵鬨聲，還有臭臭的氣味從窗外飄了進來。
蘇媽媽走出屋子一看，卻發現自家門前不遠處，正堆著一大堆的牛屎豬屎。
而莫來娣正拿著個鐵鍬，正在那裡鏟著牛屎豬屎，全部都鏟到了蘇然他們家門前。
這一堵，就把他家的屋子堵了個嚴嚴實實。
如果想要從這裡走出去，肯定是需要踩過那些牛屎豬屎堆。
如果不想從那上麵踩過去，那麼結果就隻有一個，那就是呆在家裡，哪都彆想去！
這就是莫來娣的目的，要把蘇媽媽鎖在屋子裡，哪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