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相會,又將迎來長久的離彆。
滿頭花草的李世民,和簪著一枝梅花的李玄霸,重新翻身上馬,與未婚妻拱手作彆。
車隊遠去,長孫小妹和宇文珠仍舊久久在亭子中佇立,不願離去。
“宇文姐姐,下次再見麵,二郎就該來娶你了吧。”
“嗯。”
“真好啊,耶耶說還要留我幾年。”
“多陪伴父母幾年是好事。”
“也對。”
待完全看不到車隊的蹤影,小姐妹倆才為對方拂去肩膀上的花瓣,轉身回城。
馬背上,李世民也在和李玄霸說此事。
“再見麵,你就要去宇文老師家提親了。”李世民歎氣,“你是弟弟,居然會比我這個兄長還早成婚。”
李玄霸道:“我還比大兄先成婚呢。”
李世民失笑:“的確。”
李智雲歎氣:“二兄,你抱怨什麼?我連未婚妻都沒有。”
李世民笑道:“你還小。”
李智雲噘嘴:“不小了。二兄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早就有未婚妻了。”
李世民道:“有道理。趕緊給父親寫信,讓他再找人比試,把你輸出去。”
李智雲的嘴噘不起來了:“那還是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
李玄霸也搖頭輕笑。
李智雲看著兩位兄長都在笑話自己,本想做出生氣的表情,但也不由笑了起來。
兄弟二人一路西行,笑聲灑落一地。
……
中原,民亂之火蔓延得更快了。
山東各地,幾乎沒有哪個郡沒有民賊。
許多民賊已經有了固定的據點,修建堡壘,招攬人才,與大隋官兵抗衡。
王薄那支義軍仍舊駐紮在泰山
腳下。但比起以前隻靠掠奪生存,王薄不知道從哪招攬了眾多貧寒文人,為義軍製定了法度,竟然做出了勸民農桑的事。
農民起義軍原本隻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上山逃徭役逃稅賦,吃穿都是靠打家劫舍。
現在王薄帶著義軍開墾荒地,著實是一股清流。
見王薄的危害不是特彆大,大隋官兵就將剿滅王薄的重要性延後,先去剿滅那些較為囂張、堵塞了高麗糧草運送通道的民賊。
有官吏上書皇帝,這些民賊開墾的田地,待隋朝征伐高麗大軍轉回的時候正好一波吞並。
義軍中也有人擔心此事。
王薄苦笑:“魏公,彆說他們,我也擔心啊。”
魏徵已經脫去道士的打扮,作漢時遊走四方的佩劍文人裝束。
他笑道:“知世郎,待你種出第一批糧食,百姓皆來投靠,你到時兵員和糧草充足,就算大隋軍隊來了又怕什麼?”
王薄忐忑道:“我真的能打過大隋軍隊嗎?”
魏徵笑著搖頭:“就算你不種地屯糧,就能打過大隋軍隊了嗎?還是說大隋軍隊就不會來打你了?”
王薄想了想,道:“魏公所言極是,是我入障了。”
他歎了口氣:“待有了田地有了糧食,我才更加明白先生教導我的話。我原本什麼都沒有,也就不懼怕與隋軍打仗。現在有了田地,明明勢力更強大了,卻居然怕了。”
魏徵道:“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如此。你們原本一無所有,就不怕失去。現在生活好了起來,誰願意去死?說來,大隋如果給你們一條活路,誰又願意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
王薄點頭:“是。”
他磨了下牙:“那狗賊皇帝又要征討高麗,不知道這次會如何。”
魏徵道:“我見他這次征高麗也不會順利。”
王薄眼睛一亮:“可是先生的推斷?”
魏徵失笑:“不需要先生推斷,稍稍讀過些書的人都能看出問題。現在大隋民亂四起,後方不穩,皇帝卻要征伐外敵。試問後方不穩,前方將士如何安心攻打?他就算把將士派出去了,後方稍稍出些問題,他就得班師回朝。這一來一往,估計連輜重都來不及拉走。”
王薄細思後,道:“如果他連輜重都來不及拉走……”
魏徵道:“征討高麗時,他一定會強征許多民夫。如果知世郎放心我,我願意混入其中。”
王薄立刻道:“不行!先生將魏公托付給我,我絕對不能讓魏公冒險!混入征夫的事魏公儘可放心交給我。我很擅長。”
魏徵道:“知世郎,那請讓我與你同去。”
王薄再次搖頭:“魏公,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正是信任你,希望在我離開的時候,你能幫我守好這裡。如果我不幸死在了高麗,那魏公可繼續帶領他們反抗狗皇帝。”
他起身拱手作揖:“拜托了,魏公。”
魏徵驚訝。
他來的時候就表明
自己的身份,並說自己隻忠於李家二郎二郎。他沒想到王薄會將軍權交給自己這個外人。
魏徵不由對王薄敬佩多了幾分。
怪不得二郎君會選中王薄,王薄此人雖然隻是一個鐵匠,但確實很有風采。
魏徵想起為王薄授課時,王薄吸收知識的速度。
如果王薄從小有條件讀書,估計這世上當有他的文名。
世上還有多少王薄這樣淪落世間的人才?
魏徵心裡生出了一些念頭。這些念頭就像種子埋在了他的心底。現在他沒空想太多。
魏徵也起身回拜:“知世郎,你一定會平安無事,不用擔心。你被先生選中,當有氣運之人,一定能看到大仇得報那日。”
王薄想起李玄霸,心頭一鬆:“承公吉言。”
魏徵道:“知世郎信任我,我也不藏拙了。在知世郎離開之前,我請出使其他義軍首領。在大隋被推翻前,我們的目的一致。隻要我們聯合起來,就不會被各個擊破。現在義軍首領已經有了聯合之意,隻缺一個綱領。”
王薄道:“我也是這麼想。我已經把先生給我的書籍,找人印刷了很多份寄給他們。行為處事已經有所改變的義軍,魏公儘可以接觸;將我送去的書籍棄之不顧的人,魏公就不要去了,我們不是同一路人。”
魏徵道:“我想先去翟讓處。”
王薄道:“我與公的意見一致。”
魏徵與王薄相視一笑。
大隋的軍隊和糧草又朝著高麗前行,魏徵喬裝打扮前往東都附近,去尋找那支插在大隋心臟處、楊廣卻完全不重視的翟讓義軍。
魏徵行動的時候,房喬也在行動。
雖然李玄霸沒有告訴他,但看著義軍的奇怪動向,了義軍發放的詩冊後,房喬就猜到李玄霸在裡麵一定做了些什麼。
李二郎高調剿賊,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的視線。
而李二郎就躲在李二郎的影子中謀劃天下,世人一無所知。
好一對雙生兄弟,配合真是默契。
房喬最近動了辭官的念頭。
他倒不是嫌棄縣令的官太小,而是以他的道德,實在是難以完成長官交代的任務。
房喬在江南當縣令,這裡沒有受前兩年水旱災害糟蹋,百姓本應該活得還不錯。
但山東等地遭遇水旱災害,民亂四起,楊廣征伐高麗就隻能搜刮江南。
房喬現在的工作就是征稅征徭役,目睹了許多人家破人亡。那一幕幕的人間慘劇,讓房喬十分憔悴,隻能裝病躲在縣衙裡,不去完成長官布置的任務。
“看來這縣令是做不下去了。”房喬對妻子道,“夫人,你又要和我吃苦了。”
盧夫人搖頭:“不,這不是吃苦。郎君,我們去尋李二郎李二郎,他們現在在張掖,應該已經需要你了。”
房喬不意外夫人猜到了他和李二郎、李二郎超出友人的關係,道:“我也是如此想。不過在那之前,我得送他們一份
大禮。所以請夫人先行離開。”
盧夫人道:“郎君要赴險?我不離開。”
房喬笑道:“我若一人留下就不叫赴險,能夠順利逃脫。我的抱負還未實現,不會赴險。夫人先行離開,我才好做事。”
盧夫人道:“那就依郎君所言。”
房喬道:“夫人請先回洛陽告知父親,希望父親能辭官與我同行。”
盧夫人歎氣:“我儘量勸說,但……唉。”
房喬道:“我知道父親倔強,儘力即可。”
房喬遞交了辭官的文書,留在縣衙等候交接的官吏。
盧夫人先帶著家眷北上。
待暫代縣令的官員到來後,房喬帶著二十壯仆和幾車書冊,借口訪友,在附近郡縣遊蕩。
李玄霸在江南也安插了義莊。房喬每隔幾日就回義莊,將書冊埋到地窖下。
這就是房喬當官幾年,為李世民和李玄霸準備的大禮——江南各郡的戶籍資料。
房喬因學問出眾。在他故意表現後,常被郡守借去整理戶籍文書。
房喬背了一些,藏了一些,又花錢購買了一些。
現在天下大亂,戶籍管理基本癱瘓。他隻需要少許錢財,就能在小吏那裡用比柴火的價格換來大捆大捆的戶籍檔案。
這些錢都是從義莊中支取的。
在房喬赴任時,李世民和李玄霸不僅支援了房喬許多錢財,還給了他權力隨意支取義莊錢財。
房喬本以為義莊的錢肯定不多。他自己留了些貴重家產準備變賣。
“二郎君二郎君早知道房公大概到了需要用錢的時候,所以在赴任張掖之前,特意從家中運來許多錢財供房公支取。”一個新來的管事笑道,“若房公覺得不夠,我快馬向夫人稟報。房公稍留幾日,夫人會很快備好錢財送來。”
房喬疑惑:“夫人?”
管事道:“二郎君二郎君離家前,將義莊之事交由夫人管理。不過此事國公是不知道的,請房公不要說漏嘴。”
房喬心頭一動。
他拱手問道:“老翁所說夫人,可是襄陽長公主之女?”
管事笑道:“是。是周高祖武皇帝的外甥女。”
房喬明了:“玄齡以後就倚仗夫人了。”
管事道:“不不不,夫人說了,以後請房公多照顧二郎君二郎君。”
房喬心中微歎。沒想到竇夫人居然參與了進來,更沒想到的是,唐國公居然還不知道?
聽聞竇夫人曾經被周武帝親自教導,真是了不得啊。
有了竇夫人的錢財資助,房喬興奮不已。他可以搜集到更多江南戶籍文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