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這已經是第二具屍體了。

這具男性屍體穿著女子的衣裙,被高高掛在城門口,臉上被刀刻了兩個血淋淋的字:賤人。

蘇水湄看了一眼便立刻將目光收了回來,躲回小轎內。

昨晚殷氏派人過來,說家中出事,讓蘇水湄趕緊回來。

蘇水湄趁夜趕路,到城門口時天剛蒙蒙亮,城門還沒開。也就是這個時候,她作為稀少的吃瓜群眾,看到了這一幕。

雖隻僅僅一眼,但蘇水湄卻立刻被嚇到了。

京師之地,聖人腳下,殺了人還要這樣張揚,如此囂張跋扈的殺人凶手,著實令人膽寒。

聽說第一具屍體乃朝中末流小官之子,被發現溺死於河中,身上也穿著女子衣裳,臉上同被刻字,不過刻得是“娼婦”二字。

因著身份輕微,所以並未引起熱議。

可這第二具屍體卻一下變成了當朝戶部尚書之子,朝廷重官的兒子都敢動,還動的這樣眾人皆知,不到半日,便在京師內惹起一陣軒然大波。

不過此事與蘇水湄無關,她隻急著回府。

城門口堵了一會兒,終於通路。蘇水湄的小轎順利入城。

冬日寒風冷冽,枯葉飛卷,城內主道之上,衛士緹騎鮮衣怒馬,占據大半街頭,原本人聲鼎沸的街道瞬時變得清冷如潭。

哦,除了前頭那幾個正在抬屍體的。

抬屍體的是刑部的人。因為屍體身份不凡,所以還特意裝在了一個上等棺木裡。

錦衣衛當街鬨事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京師百姓皆業務熟練的關門閉窗。真真應了那句,“錦衣衛辦事,閒雜人等,速速離開”。

蘇水湄的小轎正巧被前頭這兩撥人堵住。轎夫見錦衣衛要動手,立時奪命而逃。

小轎一陣顛簸落地。蘇水湄反應過來之時,周圍已逃得無一人。

蘇水湄:……

此時出去反而惹眼,蘇水湄想著此處離錦衣衛尚有一段距離,便用僥幸心理安撫自己,呆在了轎子裡。

風太大,轎簾被吹開,蘇水湄一眼便能看到前方場麵。

錦衣衛徑直攔住了刑部去路,毫不客氣道:“屍體留下。”

刑部的人自然不依,領頭之人乃刑部侍郎,正三品銜,在朝中也是數一數二說得上話的人物,他站出來道:“這是我們刑部的案子。”

兩方正在僵持,突然,一柄繡春刀橫切而出,差點削掉那刑部侍郎的鼻子。

繡春刀在空中轉了一個漂亮的彎,落入一隻白皙手掌之中。與此同時,錦衣衛突然分道,中間,一人獵獵策馬而來。

空蕩大街之上,鴉雀無聲,前方騎馬之人身形旱拔,身上穿的大紅色飛魚服在冷陽之中灑開一層帶血的殷紅弧度。

有風起,鋒利的繡春刀浸著陽光冷色,裹挾著細薄溯雪而來。

隨著馬匹長嘯一聲,男人袍起,刀落,那具上好的棺木立時被劈成兩半。

那具新鮮的屍首擺置在上好的棺木裡。

棺木落地,屍體滾出,橫倒在大街上。

方才城門口時,蘇水湄隻遠遠瞧了一眼,並未看清,如今卻看得清清楚楚。那屍體青白如鬼,瞪著兩大眼珠子看她。

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與死人這般接近,她呼吸一滯,身體僵直到想逃都逃不了。

“素來知道你們錦衣衛囂張跋扈,卻不想竟囂張至此!你們可知道這是誰家公子?”刑部侍郎怒不可遏。

後來的男人騎在馬上,把玩著手裡的繡春刀,眉眼下垂,並不說話,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目中無人。

這般姿態,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平日裡被錦衣衛欺壓的怒氣陡然爆發,刑部侍郎朝身後的人一使眼色,其身後之人立刻抽出腰間長刀,朝男人攻過去。

男人眼未抬,身邊的錦衣衛迎擊而上。

“鏗鏘”一聲,刀劍相觸,發出爭鳴之音。

有了第一次衝突,後麵的混亂就理所當然了。

不知何時,兩邊人已打作一團。

雖是在打,但錦衣衛驍勇異常,刑部之人根本無法抵擋,局勢呈現一麵倒。

突然,一個狼狽身影踉蹌著朝蘇水湄的方向奔來,正是那個刑部侍郎。滿身是血,身形狼狽,慌不擇路,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東西,一改方才的憤懣之態,臉上是盛不下的恐懼。

不遠處,落日餘暉之中,距離她稍遠的男人霍然轉身下馬,不急不慢,提刀而來,每一步都似踏在蘇水湄心尖上一般可怕。

蘇水湄迅速用手壓住被風吹得四處飄蕩的轎簾。

隔著一層轎簾,蘇水湄看不見那個錦衣衛的臉,隻能看到他腳上沾染著血腥氣的皂靴,踩著雪水,在細薄的雪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整齊鮮明的血腳印。

驚悚又詭異。

寒風之中,蘇水湄聽到那狂命奔逃卻還是被一腳踩在地上的刑部侍郎聲嘶力竭地吼道:“陸不言!你是陸不言!”聲音驚恐,近在咫尺,幾乎穿透耳膜。

陸不言,錦衣衛指揮使,京師內風華無二的人物,今日居然被她碰上了。不過也是,敢在京師內如此囂張的人,除了那位傳說中的指揮使,還會有誰?

這刑部侍郎也是倒黴,竟惹到了這樣的人物。

陸不言一腳踩在刑部侍郎臉上,將手裡的東西扔給他。

是聖人親筆所寫之手諭,責令刑部將王家公子一案交由錦衣衛處理。

手諭不出還好,一出,這刑部侍郎的麵色陡然猙獰起來。

男人,骨子裡大概都藏著點麵子,那匍匐在地上的刑部侍郎雖狼狽,但嘴上不饒人,“你可真是條好狗。”

蘇水湄可真是佩服他一邊嚇尿一邊說出這種話來。

蘇水湄本來以為按照錦衣衛囂張跋扈、睚眥必報的名號,這位刑部侍郎定然要嘗一口那傳說中的昭獄,行那十八般令人聞風喪膽的酷刑。

卻不想她隻聽男人道:“多謝讚賞。”語氣平靜而淡漠,猶如毫無一絲漣漪的湖麵。

那一日,蘇水湄記得最清楚的不是那濺在自己裙裾上的血漬,而是陸不言嘶啞清冷的聲音,帶著獨屬於權貴之級的傲氣和囂張,仿佛目中無一物,天下誰都未在他眼中。

此時風又起,轎簾露出一道縫隙。

蘇水湄這才發現,那刑部侍郎居然正逃到她轎前,而那位傳說中的錦衣衛指揮使也站在她麵前。

餘暉微烈,蘇水湄看不清男人的臉,隻能瞧見他俊美修長的輪廓和那身詭異的紅色飛魚服。

在刑部侍郎遮掩不住恐懼的嘶吼聲中,陸不言舉起自己勁瘦的胳膊,蒼白修長的手掌握著那柄閃著寒光的繡春刀,手起刀落,落在了男人頸邊,削下一層青絲,並順勢砍入了他的肩膀。

精美華麗的像是一柄漂亮的裝飾物的繡春刀,卻是最令人膽寒的屠殺工具。

隨著繡春刀被拔出,刑部尚書肩膀傷口處的鮮血如泉水一般噴濺而出,灑上了蘇水湄的衣裙。而那柄鋒利又華美的鏽花刀,砍傷刑部尚書的同時,又連帶著削掉了她的半邊轎簾。

北風呼嘯而來,蘇水湄低頭,看到自己裙裾上被沾染的血跡,突兀,張揚,鮮活的就像麵前執刀而立的男人。

那一刻,蘇水湄聽到“啪嗒”一聲,那是她被粉碎的女兒心思。

陸不言此人,現任錦衣衛指揮使。早年喪父,生母乃少年天子之乳母,自小便在禁宮之中長大,是聖人的奶哥哥,地位本就非凡,五年前還在行宮的一場大火裡救下了被困於殿中的天子。

至此,陸不言驟貴,榮寵更甚,一朝成為聖人身邊無可替代的大紅人。

聽聞其性情凶戾,武藝高強,最善一刀斃命。那張臉卻又是生得極好的,整個京師,他若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錦衣衛是聖人的獵犬和屠夫,一封駕帖便能定人生死,而陸不言就是聖人最忠心的那條瘋狗。

皇權特許,囂張跋扈,無人可惹。

此種人於京師貴女之中大多被論為話題。

貴女們明著貶低說怕,可大部分人對其還是存著幾分女兒心思的。

雖非嫁許良人,但男人那股子桀驁和權勢便已然令人心動不已。如此男人,也不知誰能成為他心中的唯一。

像蘇水湄這樣的閨中女兒,在未見過陸不言之前,聽了許多他的事,看了許多以他為原型的地下話本子,心中難免生出少許期待。

不過一切都在此時截止。

果然遠香近臭的道理是亙古不變的。

麵前之人,變成了三頭六臂之妖,凶神惡煞之鬼,她再也無法在她的朋友圈裡說出對陸不言的一句讚美之詞。

然後,蘇水湄抬頭,正對上一雙漆黑暗眸,仿若蘊著深淵大海一般無法探測,偏又漂亮極了,皎月星辰都不及他半分風華。

這樣一雙眼,偏生長在這種冷峻陰森的人身上……男人臉上沾了血,他隨意一抹,注意到蘇水湄瞪得跟小燈籠似得眼睛,嗤笑一聲,輕啟薄唇,吐出三個字,“看個屁。”

蘇水湄:……行了,稀碎。

蘇水湄立刻整整齊齊扯住那剩下的半截轎簾,那搭著轎簾露在外麵的八根小手指頭青蔥似得乖巧可憐,甚至瑟瑟發抖。

後來那群錦衣衛浩浩蕩蕩地拖著屍體走了,蘇水湄就那麼自個兒扯著破破爛爛的小轎簾,被同樣瑟瑟發抖的轎夫抬回了府。

路上,蘇水湄心有餘悸之際又忍不住慶幸。

幸好,她一個小官之女,他一個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聖人麵前的大紅人,跺一跺腳整個京師都要震一震的大人物,她一輩子都不會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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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水湄回府時已近夜禁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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