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9096 字 2個月前

李宣凜無可奈何,在他母親眼裡,自己是存著私心的,她根本不懂大將軍臨終托孤,對他來說是怎樣的重任如山,重得就如立誌攻破邶國一樣。

不過母親擔憂,他總要儘力安撫,於是溫言道:“阿娘,我是受大將軍所托,對易小娘子行看顧之責,並未有其他糾纏。城外老宅,我也不打算回去,和爹爹說不到一起,免得見麵就爭吵,傷了和氣。”

姚氏自然知道父子之間矛盾由來已久,聽完愁了眉,目光依依在他臉上盤桓,“你早前去陝州,一去幾年不回來,如今好容易留京一段時日,又不願意著家,母子之間想說上兩句話,都難得很。”

李宣凜見她鬱塞,便挑了兩句好聽的來寬解,笑著說:“阿娘再忍耐一段時日,等我娶了親,就把阿娘接來同住。”

姚氏晦澀瞥了他一眼,“我是你爹爹房裡的人,你爹爹還在,我怎麼能投奔兒子去呢。原本覺得易小娘子挺好,易園也挺好,隻要你自己能舒心,我偶爾過去看看你們,就已經很歡喜了,結果白高興了一場,易小娘子竟要嫁儀王……”越說越沮喪,怨懟地嘀咕起來,“早知這樣,何必心急忙慌做了點心送來!”

李宣凜失笑,“與易小娘子不成,阿娘連點心都不給我吃了?”

姚氏道:“是啊,新婦都不知道要的人,還吃什麼點心!”說著氣咻咻登上馬車,朝婆子喊了聲回去,真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生好性情,唯一的一點小脾氣,隻對自己的兒子發一發。李宣凜目送馬車走遠,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儘了,轉手將食盒交給了七鬥,“給小娘子送去。”

七鬥接過來,遲疑地問:“公子不嘗嘗?”

他說不必了,“先送回去,我晚間再吃。”

七鬥應了聲是,嗬腰將人送到台階前,方往斜對麵的馬廄牽了一匹馬,趕回了界身南巷。

衙司後的校場上,新挑出來的班直正操練,這些人不久之後就要進入東宮,隨殿前司一起,護衛整個皇城的安全。有時候更新換代是大勢所趨,殿前司雖然拱衛禁中多年,但新組建的控鶴司是專為保護儲君之用,官家下令要專精,因此控鶴司逐漸開始與殿前司分庭抗禮,朝野上下暗中巴結新貴,也是心照不宣的。

又有人送食盒進來,搖著尾巴道:“公爺,這是方宅園子新出的春盤,我家連帥命小人送來,給公爺消消閒。”

不用打開就知道,裡麵裝的必定不是春盤。

李宣凜道:“請替我帶話給連帥,多謝連帥一片美意,我近來宴飲甚多,胃口也不好,這春盤就請連帥自用吧。”說著便負手走開了,緩步在校場上轉了一圈,方回到衙門裡。

人在長案後坐下來,腦子卻不得休息,想起母親剛才的那番話,不知怎麼,心頭湧起無數的不得已。究竟是什麼不得已,自己也說不上來,不過所言句句屬實,武將的腦袋彆在褲腰上,家中有過武將的,必定不喜歡再來一個,若是拿出給般般擇婿的標準,武將是第一要被排除的。

所以上了年紀的人就是愛胡思亂想,兒子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看見一個不錯的姑娘,就希望能儘快定下來,總比那些沾親帶故從天而降的好。隻是可惜一片熱忱用錯了地方,最後失望而歸,臨走連頭都沒回……他笑過之後也開始自省,自己的婚事是不是應當慎重考慮一下了,一直懸著不是辦法,總要給家裡一個交代。

朝外看看,日影西斜,下半晌過起來尤其快,好像沒忙多久,暮色就高張起來,蔓延過了半邊穹頂。

展開的公文來不及看了,留待明日再說吧,他探手歸攏,站起身正準備回去,忽然聽見外麵傳來說話的動靜,那聲線聽得很清楚,如刀尖薄雪,是儀王無疑。

儀王還是那樣輕快的語調,笑著和同行的人說:“這兩日我忙得很,想來拜訪你們上將軍,一直不得空。”話音未落到了門上,看見李宣凜,遠遠供起了手,“俞白兄,今日冒昧,要來叨擾你了。”

陪同在旁的趙燈原向內引了引,“殿下請。”

李宣凜眼裡荒寒,臉上卻浮起笑意,還禮道:“殿下哪裡話,有事隻管吩咐,何來叨擾一說。”

儀王邁進門檻,擺了擺手道:“城外拱衛的上四軍這幾日修整,官家命我協理,我忙那事忙得焦頭爛額,今日剛回內城,想起有件事還未辦妥,就先急著來找你了。”

他擅作戲,自己當然要奉陪,便吩咐衙役奉茶,一麵殷勤引他落座。

兩人在茶桌旁對坐下,儀王轉頭四下打量,這控鶴司衙門建得很氣派,正堂高深,沒有兵戈之氣,兩旁列滿書架,連腳下的木地板,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來。

“到底是要拱衛鶴禁的,官家很為控鶴司費心啊。”儀王笑道,“早前這裡是冬藏庫,沒想到重新裝點一下,變得這樣堂皇。”

“倉房本來就開闊,略加改動就能用。”衙役送了茶水來,李宣凜接過親自奉上,複又道,“衙門裡都是粗人,用的茶葉也不講究,還請殿下見諒。”

“若是要吃好茶,我就邀你去梁園了,也不到你衙門裡來。”儀王含笑抿了口,擱下建盞後道,“說真的,你籌建控鶴司,上京好些有交情的都來托我,要將子侄送進班直中曆練。我也知道控鶴司嚴明,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能推的我都推了,但有一人,實在是不好拒絕,所以今日厚著臉皮,來向你討個人情。”

李宣凜抬了抬眼,“殿下與我還客氣什麼,控鶴司兩萬餘人,填進一兩個並不是難事。”

儀王頷首,笑道:“那我就不與你客氣了,宣和殿大學士的夫人有個侄子,之前在捧日軍任都尉,這幾年仕途並不順暢,得知禁中在籌建控鶴司,因此想換個衙門任職。都說樹挪死人挪活,既有上佳的機會,不想平白錯過。宣和殿大學士曾是我在資善堂的老師,老師有托,我不能不從,所以隻好來求你,不論什麼職務,給他安排一個,讓我在老師麵前交代得過去,就成了。”

李宣凜聽罷思忖了下,“目下正好有個空缺,四直都虞侯定下三個,還有一員我正在幾人之中考量,暫且沒有特彆中意的人選。既然殿下有托,那這個空缺必是要留給殿下的,明日隻管讓人到衙門來尋我,趁著組建之初,尚且好安排,若是到了大局穩固的時候,再有變動就難堵悠悠眾口了。”

儀王聞言很是驚喜,忙向他拱手,“多謝多謝,我受人之托,原本覺得很難向你張口,你這樣公正的人,這回瞧著我的麵子徇私了,實在讓我感激不儘。”

李宣凜抬了抬手,“殿下不要這樣說,我奉命籌建控鶴司,本就是為禁中分憂,禁中與殿下又是什麼關係,我在殿下麵前拿腔拿調,豈不惹殿下笑話嗎。”

所以他絕對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儀王眉眼間露出讚許之色來,無關痛癢的公事談完了,就該討論一下正事了,“我這兩日要向般般提親,你都知道了吧?上回聖人托了宰相夫人登門說合,易老夫人百般阻撓,今日聖人下令褫奪了她的誥封,接下來這親事議起來,應當沒有什麼阻礙了。”

李宣凜說是,“先前我恰巧回了易園,正遇上黃門辦事,易家老夫人已經被送往均州了。我也同小娘子商議了一回,易園轉讓,本就是為了應對易家老宅的人,如今這個麻煩解決了,擇日就將產業歸還小娘子。”

儀王緩緩點頭,“世人常說人心不古,那是因為沒有遇上俞白。你對郡公的情義,對般般的情義,我深深記在心裡,多謝你在我離京的這段時間,替我看顧般般,沒有讓老宅那幫人欺負她。”

李宣凜笑了笑,“我曾答應過郡公,要護小娘子周全,現在殿下既向小娘子求親,那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儀王卻並未應承,略頓了會兒才道:“她將你視作兄長,常在我麵前李判長李判短,我知道,這世上她隻信得過你一個人,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取代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說句實在話,我十分憐惜她,她十二歲痛失父母,族親又百般算計她,外家雖然疼愛她,畢竟隔了一層,好些事也不由袁家定奪。她至親至近的人隻有你,其實你比我更清楚,她究竟有多依賴你。所以俞白,萬萬莫要辜負了她的信任,也不要辜負郡公的重托,更不必因為她出閣嫁做人婦,就不再看顧她。上京的貴婦圈子,本就是個捧高踩低的圈子,她單單有我還不夠,更需要一個堅實的娘家靠山,至少讓她不要身後空空,累了乏了的時候,還有人能供她依靠。”

他說得很煽情,背後的野心也昭然若揭,並不忌諱讓他聽出深意,更有甚者,就是有意給他暗示,希望他能自行體會。

眼眸微轉,李宣凜立時心領神會,“殿下放心,我承郡公的情,小娘子是我一生的責任。我是信得過殿下的,殿下身份尊貴,有文韜武略,既垂愛她,一定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我隻求小娘子好,待小娘子誠摯的郎子,就是我李宣凜的恩人。隻要殿下愛重她,給她應得的富貴尊榮,他日我為殿下效犬馬之勞,願一生為殿下鎮守邊關,保我社稷萬年永固。”

這番話,實實在在說進了儀王心坎裡,他籌謀的一切,如預想中一樣順利實行了,和聰明人做買賣,果然省力氣。

“你我是一心的。”儀王溫存道,“我們有共同的目標,般般少時的痛苦,用將來受用不儘的榮華富貴來彌補,她會過得比尋常女子好千萬倍,請俞白兄放心。”

李宣凜的眉宇到這時方慢慢舒展,請籲了口氣道:“郡公夫婦泉下有知,應當也會為小娘子歡喜的,畢竟這上京內外,沒有人比殿下更尊貴。她是個簡單的人,心思也單純,隻有殿下鐵腕,能護她長久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