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1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9044 字 2個月前

那廂崇政殿裡,儀王和會同協理的審刑院院判,將收集來的高安郡王罪證,如實上報給了官家。

“借由大婚收受的賄賂,單是臨安府通判那處,就高達兩萬貫之巨。還有一些零散往來,通共四萬五千貫,這隻是近一月的暗賬,要是加上以前一些舊賬,那更是不敢設想。”

儀王站在那片光影裡,膝襴上的雲氣紋輝煌,一鉤一繞間,幾乎要把人的神思吸進去。

手上的賬冊沒有半點偽造,因此他的底氣很足,語調也鏗鏘,甚至帶了些悲憫的味道,無奈道:“臣也不知,四哥究竟要這些錢做什麼。論用度,郡王的俸祿食邑已經夠他花銷了,卻不知怎麼養成了這樣欲壑難填的毛病。臣初拿到罪證時,實在不敢相信,也猶豫了好久,不知該不該稟報官家。那些向他行賄的人,目下都關押在審刑院大牢內,臣連夜審問,一直審到四更,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官家的視線久久落在手裡的賬冊子上,好半晌才艱難開口,“查明這些錢財的去向了嗎?”

一旁的曹院判道:“多半用於豢養門客了,還有迎親擴建庭院,及在梅山修建彆業。儀王殿下唯恐哪裡還有錯漏,冤枉了郡王,昨夜傳召郡王府長史,詢問了府中賬目花銷。據長史所說,郡王在幽州還養有一批廂軍,這些人不受刺史管轄,盤踞在郊野操練,每逢郡王外出狩獵,作包抄圍堵之用。”

官家聽得臉色鐵青,“了不得,打獵還要砌起一堵人牆來,朕的諸皇子中,怕是沒有一人能比他更講排場了。”說罷又氣得狠狠捶書案,捶得桌麵擺放的文房一下子蹦起來老高,官家的嗓音透出了絕望的味道,又悲又怒道,“他隱瞞君父,私設禁衛,究竟想乾什麼!本以為本朝不令皇子就藩,不會生出那些擁兵自重的事來,結果誰知,竟還是這樣的結果!那李霽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勾當,其心可誅,更勝大哥!”

儀王眼見官家情緒激動,人也發起抖來,忙道:“官家息怒,這件事或有內情,臣已經派人趕赴幽州詳查,目前不過將長史官的供述回稟官家,未必就是實情,還請官家保重,切勿動怒。”

彌光亦上前替官家順氣,切切道:“官家生養諸皇子,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品行操守本就靠個人。官家已儘了君父之責,至於皇子如何立世為人,就看他們自己的吧。”

官家仰天長歎,悲憤地喃喃:“這是怎麼了,難道禁中的風水壞了不成,一個個……讓朕操不完的心!”

最怕就是查出這樣的內情,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失敗,所生的兒子沒有幾個成器,先前還有一絲奢望,盼著四哥不要出亂子,最後結果竟還是這樣。

但果真都是如此嗎?也許是因為不敢置信,官家開始茫然尋找原因,他甚至有些遷怒於眼前這個承辦的兒子了,就算他的兄弟們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能稍加遮掩,難道連一點手足之情都不顧嗎?

緩緩抬起頭,官家陰冷地望了儀王一眼,“四哥收受賄賂一事,目下能定案嗎?”

儀王因父親那一眼,心底不由滋生出寒意來,他有些弄不清父親的用意了,分明是以此來試探他,但當他如實呈稟查來的真相時,如何官家又似乎不滿意了呢……

君心難測,即便是父子之間,也隔著鴻溝天塹。

他暗暗吸了口氣,拱手道:“稟官家,受賄一事實可定案。臣已將錢款來去賬目查清了,證據確鑿,請官家定奪。”

官家閉閉酸澀的眼,鬆開了手裡緊握的賬冊,頹然靠向椅背道:“是朕教子無方,眼看著這些兒子一個個墮入深淵,卻沒有半點挽救的辦法。罷了,老天既然這樣安排,朕也無話可說。”頓了頓傳令彌光,“召集台院官員,商議高安郡王的處置辦法。朕想著,大約真的到了殺雞儆猴的時候,朕有八個兒子,兩個已然爛得無可救藥,剩下這些應當好好警醒,讓他們彆再令朕失望了。”

彌光得令,應了聲是,正誌得意滿要出門前往禦史台,迎麵遇上了闖進來的高安郡王。

他張了張嘴,“郡王……”後麵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高安郡王揚了個趔趄。

高安郡王生來就有一股傲勁,也十分看不起官家身邊這位近侍,連與他多說一句話都嫌麻煩,見他擋了自己的路,沒有踹上一腳已經是留情麵的了。

風風火火闖進了崇政殿,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官家麵前。同行前來的,還有宣徽院北院使馮收,見郡王這樣,忙退讓到了一旁,然後便迎來了高安郡王的大聲嚎哭,直著脖子說:“爹爹,兒子冤枉,請爹爹為我做主。”

這下連儀王和曹院判都有些傻眼了,不知高安郡王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原本有官員在,父子之間哪裡能稱什麼爹爹兒子,他這回胡叫一氣,除了是慌不擇路試圖倚仗親情,再沒有彆的說法了。

儀王睨起了眼,想看一看他究竟有什麼花招,官家也蹙了眉,咬牙道:“你來得正好,這冊子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看吧,還有什麼話可說!”

迎麵一團飛撲過來,正砸在高安郡王的腦門上,他手忙腳亂接住了,低頭仔細查看,看了半晌,嘴裡隻管嘀嘀咕咕,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官家兩眼盯著他,簡直要把他盯出窟窿來,厲聲道:“怎麼啞巴了?你不得傳召闖到禦前,難道就是為了給朕下跪嗎?”

儀王也淡淡湊了一句:“四哥,官家命我徹查此案,你若是有什麼冤情,直接找我澄清就是了,何必闖入禁中,驚擾官家。”

結果高安郡王回頭看了他一眼,哂道:“我哪裡敢麻煩二哥,若是早早將內情告知了二哥,豈不是壞了二哥的籌謀嗎。”說著向上拱手,揚聲道,“官家,這冊子上的每一筆我都認賬,確實是我背著官家和朝廷,收攬了這些錢財,但我可以拍著胸脯保證,這上頭的每一文錢,都沒有落進我個人的腰包,而是另有了更好的去處。”一麵向馮收遞了個眼色,“請馮院使將宣徽北院近年的賬目呈交官家,官家一看,便知道臣的用心了。”

馮收道是,將手裡托著了兩摞賬冊遞交了小黃門,再由小黃門呈到官家麵前。

翻開賬目,上麵密密麻麻儘是宣徽北院的各項支出與進項,官家仔細逐條查看,看了半天,終於看出了眉目,裡頭每隔一段時間,便有來自高安郡王的一筆捐贈,高者多達幾萬貫,少的也有上千貫。

怕官家看不全,馮收站在一旁解釋,趨身道:“官家,從上年起,郡王就開始陸續向宣徽院捐贈錢財,京畿路接連開設了四十二家慈幼局和漏澤園,全是由郡王出資建造的。還有年下城中火災頻起,各坊院施救不及時,損毀了好些屋舍,郡王便籌建了十二支潛火隊,日夜輪班穿街過巷,守上京百姓平安。郡王這些義舉,臣原本早就打算向官家稟明,但郡王一直不讓,臣也不能自作主張,隻好隱瞞至今。但前兩日聽聞諫議大夫彈劾郡王,臣便向郡王提議,是時候把內情告知官家了,可郡王卻說儀王殿下慧眼如炬,自己不好意思向官家邀功,這事經由儀王呈稟官家才最合適。”說罷微微撇唇苦笑了下,“可惜,儀王似乎沒有仔細徹查,亦或者是不願仔細徹查,便急急將結果報到了官家麵前。臣看這事非同小可,再也不能含糊下去了,因此拽了郡王來麵聖,請官家為郡王正名。”

此言一出,儀王大驚,他慌忙看了曹院判一眼,那曹院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喃喃道:“臣等明明查得很仔細,樁樁件件也對得上號,怎麼又牽扯上了宣徽北院?”

馮收掖著袖子道:“大約是世人隻知有宣徽南院,不知有宣徽北院吧。我們宣徽北院就是掌內外進奉的,收到的每一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不像旁人一點小小建樹就鬨得天下皆知,我們北院乾的是實事,名聲卻不響亮,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儀王忽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一時疏忽,竟然落入了李霽朗的圈套。

彌光說,官家要看他的真心,於是他便秉公辦理這件事,將明麵查得清清楚楚,確認無誤了,才敢向官家稟報。結果他所查到的,全是四哥刻意經營的結果,目的就是扣他一個同室操戈,手足相殘的大帽子。

那個宣徽北院,相較南院確實不起眼,北院與南院兩位院使暗暗較勁也不是一日兩日。自己與般般定親之後,袁家的二娘子與宣徽南院柴家議了親,如此一來他和柴家的關係便緊密起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馮收今日才來出頭,這樣一想,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了。

心緒難免不寧,他覷了覷官家臉色,官家查看手裡賬目,越看眉頭擰得越緊。再望四哥,他雖跪著,臉上神情卻淡然得很,低垂著視線,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真沒想到,一直將大哥視作勁敵,卻忽略了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兄弟。就是這樣出其不意的一擊,加上上次那樁宮人墜樓案打前站,恐怕會勾起官家對他更大的不滿,蛇打七寸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他試圖再為自己轉圜,斟酌道:“宣徽院的賬目是院內機要,從來不向外公布,這裡頭有內情,實在是我始料未及。”言罷又對高安郡王道,“四哥,你這些年的俸祿和食邑及田莊收入,審刑院都徹查了一遍,進項確實與實際不符,這點難道是審刑院冤枉了你嗎?若是冤枉,那審刑院大牢裡扣押的那些向你行賄的官員,他們眾口一詞,又作何解釋?”

結果高安郡王自有他的說辭,“朝中行賄受賄常有,若想肅清,難如登天。官家知道臣荒唐,臣想出的法子就是順勢而為,讓這些人心甘情願把錢財送來,再如數充入國庫。他們的罪行,我一一替他們記著,也在暗中查訪收集證據,若是沒有諫議大夫的彈劾,我不日就要提交察院了,不想二哥來得快,把我的計劃全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