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8671 字 2個月前

有山的地方總要有水,萬鬆嶺半山腰造了個倚翠樓,山腳有一方大池,池上建洲諸,雲浪亭就在西邊的梅諸之上。

蒼鬆翠柏遍布山野,袍角撩動道旁的青草,發出沙沙的輕響。順著山腳小徑向前行至池邊,放眼望,一條彎曲的水廊橫臥池麵上,廊底錯落有燈火,倒映在水麵上,隨著水波輕漾,漾成了纖長的光影。

因天色太晚,看不見亭子裡的人,隻好帶著近侍一路往前。終於到了雲浪亭前的平台上,隱約見一個人臨水負手而立,彌光腳下微頓,回身叮囑身邊的人:“切勿走遠了,就在這裡等著我。”語畢壯了壯膽,舉步走向了雲浪亭。

大約聽見腳步聲了,亭子裡的人轉頭望過來,彌光心下本就有些不滿,這時意氣上頭,快步入亭內拱了拱手,直言道:“並非我推脫不願見殿下,實在是近來官家身上不好,跟前一刻也離不開人。我這是脫不開身,殿下怎麼就不能擔待呢,讓人送了這信件來,難道不顧往日交情了嗎?”

可儀王並不吃他先發製人的那一套,哂笑道:“彌令是大忙人,但見了這信件就不忙了,你說可是奇了?我原以為你我是一條船上的,沒想到還未靠岸,彌令便偷偷下了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也太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彌光噎了下,自然要辯解,“殿下說的哪裡話,小人承殿下的情,這些年哪一次不是隨叫隨到。我如此信任殿下,卻沒想到殿下還留著當初的信件,如今更是以此來要挾小人,說實在話,小人真是心寒得很,殿下辦事未免太不厚道了。”

這些抱怨的話,他想說隻管去說,待他發泄完了,儀王才道:“不是我有意要留著這些信件,實在是彌令多變,我若不牽製你,怕彌令將我賣了。”

彌光“嘶”地倒吸了口氣,“殿下,這信件因何而來,難道殿下不知情嗎?當年是殿下說,要讓陝州軍易主,才有了後來這些事,小人可是照著殿下的吩咐辦事,殿下如今竟反過來攀咬我?”

儀王涼涼瞥了他一眼,“我是說過要讓陝州軍易主,但我可曾支使你侵吞軍資?官家派你監軍,你卻背著我將糧餉收入自己的腰包,要不是我極力替你捂著,你墳頭的草都已經三尺高了。”

彌光懊惱不已,這李二真是巧舌如簧,自己竟有些說他不過。

憑心論,要將一個戍邊大將拉下馬,最好的辦法不就是屈死他嗎,自己將事情辦到了,不過順帶謀求了一點私利,誰知被這李二拿住了把柄,開始大做文章。是,陰差陽錯之下,原本看好的人選沒能接手易雲天的職務,但這全是因那人不長進,錯並不在自己。

彌光本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知道說得再多都是徒勞,便歎了一口氣,垂著兩手道:“殿下這次邀小人前來究竟有什麼吩咐,請殿下言明吧。”

儀王也不耐煩與他囉嗦,隻問:“太子人選,官家可是定下了?這麼要緊的大事,彌令怎麼不派人告知我?”

彌光起先還粉飾,“這樣的機要,官家與內閣商議,哪裡準小人在場,因此太子人選究竟定了誰,小人也不得而知……”結果那眼風如刀,殺到他麵門上,彌光頓時一凜,後麵的話便刹住了。

儀王冷笑,“彌令拿我當傻子了,你是貼身伺候官家的人,若說毫不知情,你猜我可相信你?”亭內高懸的燈籠灑下一地水色,也照得他眉眼深深如鬼魅,說完這話又負手感慨,“彌令與我,怎麼忽然這麼見外了,難道是得知我不能登太子之位,所以決定另攀高枝,棄我於不顧了麼?”

他陰陽怪氣,著實引發了彌光的不滿,起先還打算極力應付,但轉念再一想,這李二是個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了,便也無需諸多搪塞,悻悻笑道:“哪裡是我棄殿下於不顧,分明是殿下先舍棄小人的啊。當初殿下與易小娘子定親,就不曾考慮過小人的處境,那易小娘子恨我入骨,有朝一日易小娘子若是逼迫殿下取我性命,殿下究竟是取,還是不取?當時小人就擔心過,這世上哪有人深知彆人拿自己的腦袋做交易,還能高枕無憂的,不是信不過殿下承諾,是信不過自己,小人幾斤幾兩,自己還是知道的。說句逾越的話,殿下想兩頭拉攏,最後兩頭都慢待,終究是殿下過於貪心所致,不能怨怪小人。”

儀王的出身,養成了他不可一世的性格,還從來沒有一個奴才,敢對他這樣出言不遜。

他慢慢乜起了眼,“這件事我早就與你解釋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是彌令太計較了。”

彌光說:“不是小人願意計較,是不得不計較,且成大事也是殿下的事,小人隻想保住自己的腦袋,這沒錯吧!況且如今易小娘子與殿下鬨起了退親,婚事一旦動搖,勢必影響慶國公立場。慶國公手握雄兵,又掌管著控鶴司兩萬禁衛,與他相比,小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卑下之人,實在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他說得真切,儀王卻覺得意外,“易小娘子何時說要與我退親了?彌令若是想與我斷交,大可直接說出來,無需用這種捕風捉影的事來洗清自己。”

彌光笑了笑,“殿下不必遮掩,我已經全知道了。那日易小娘子來赴五公主的鶴宴,在慶壽門上聽見了你我的談話,回去便與殿下決裂了。小人深知自己不可與慶國公相提並論,為了保住腦袋獨善其身也是無奈之舉,還望殿下見諒。”

兩方的消息不對等,拚接起來,拚成了個麵目全非的四不像。

儀王隻是驚訝,到現在才發現般般已經察覺內情了,可她沒吵沒鬨,竟像無事發生一樣,連他都要意外於這年輕女孩的城府。不過也隻是轉瞬,他就看透了一切都是她的安排,瞞住他,挑唆彌光,彌光為求自保,自然率先動作。內侍麼,能做的無非是在官家麵前煽風點火,煽得官家重新徹查大哥的案子,煽得官家對他再無任何信任。除卻這些,還有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秘辛,應當也經由彌光之口傳到官家耳中了。

所以眼前此人確實不該留,這閹人最後的一點價值,就剩安撫般般,鞏固他與李宣凜之間的關係。

思及此,好些難題迎刃而解了,儀王負手道:“我若再向彌令下保,我料你也不願相信,隻是可惜了你我多年的交情,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可怨怪彌令的,隻望彌令能夠將官家心裡的太子人選告知我,我為了這個位置,不辭辛勞多年,彆人不知道,彌令是一清二楚的。”

彌光聽他這樣說,也知道彼此的交易做不下去,今日有個了斷也好,便道:“告訴殿下也可以,不過在此之前小人還要問一問,殿下究竟掌握了我多少證據,若是殿下向官家揭露當年的真相,那麼小人又當如何自處。”

儀王道:“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回出此下策,原就是因為彌令不肯相見,若是昨日彌令願意赴約,又何必鬨得這樣呢。我明白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果真到了無緣的地步,好聚好散也不是不可以,你我相交多年,這點道義還是有的。”

這樣的話從一位王侯嘴裡說出來,總還有三分可信。如今的彌光也並不覺得儀王有什麼可怕,官家既然要冊立太子,儀王是太子登基前最後的阻礙,用不了多久官家便會出手。儀王如今是窮途末路,未見得敢動他,因為不敢給官家拿住把柄,因為知道官家不會手下留情。

於是他稍稍放心,挺了挺脊背道:“那日官家宣了韓相公與嚴參政入崇政殿議事,小人些微聽見幾句,官家屬意的是壽春郡王。韓相公與嚴參政對這人選並不滿意,在閣內與官家爭論半晌,官家雖答應再作考慮,但更改的可能不大,拖字訣用到最後,內閣也不能更改詔書,最後定下便定下了。”

果然人選是三哥,他沉沉歎了口氣。無論如何,自己是與太子寶座失之交臂了,自己多年殫精竭慮到底是為什麼!

彌光呢,此時很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輕鬆,對插著袖子,隱帶幾分刻薄道:“殿下還是看開些吧,時也運也,命中注定沒有帝王命格,還是不要強求了。官家查明了豫章郡王的案子,是殿下從中動了手腳,卻沒有因此追究殿下,說明還是念著父子之情的。殿下若是有心與官家重修舊好,便放下心裡的執念,去官家麵前負荊請罪吧,官家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還是會原諒殿下的。他日殿下做個富貴閒王,娶妻生子好好過日子,三殿下性情疏闊,不是個不能容人的,隻要殿下安分守己,一個容身之處總會給殿下的。”

儀王仔細聽著他的諄諄教導,聽到最後綻出一個笑來,“彌令是個好奴才,卻不是個好同盟,不懂得一拍兩散時,人情留一線的道理。”

彌光正想反唇相譏,忽然發現自己被他扼住了咽喉。

一個經曆過大戰的男人,自身的武藝修為不會差,儀王又是諸兄弟中身手最好的,隻聽“哢嚓”一聲脆響,沒等彌光叫出聲來,便被折斷了脖子。

接著又是轟地一聲,身體被拋進了大池中,遠遠站著觀望的兩個小黃門見狀,幾乎嚇得肝膽俱裂,正心慌不知如何是好,背後兩記手刀斬下來,悶哼一聲便昏死過去了。

儀王收回視線,望向山野,讚歎是個沉屍的好地方。艮嶽留守的黃門不多,不花上兩三日,發現不了這裡的異樣。自己一直下不了決心,不敢儘力一搏,今日殺了彌光就沒有回頭路了,繼續走下去吧,籌謀了多年的計劃,早就該實行了。

從艮嶽出來,直奔易園,無需門房通傳,徑直入了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