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隨口應了,摟著明妝的胳膊往前殿去,兩個年輕的身影邁出門檻,隱約聽見明妝追問:“怎麼不見陶內人?”
五公主語氣不快,“她喂死了我的鶴,我不要她了……”漸走漸遠,往宮門上去了。
皇後這才笑著搖頭,“般般每每進宮,滿願就來纏她,也虧得般般脾氣好,願意這麼遷就她。”說罷調轉視線來看周大娘子,“我今日才知道,大娘子與般般還有乾親呢。”心下其實知道官家要立四哥為太子,這位太子的丈母娘,自今日起就該打好交道了。雖說以往自己很是看不上孫貴妃,但如今木要成舟,唯有接受且順應。
周大娘子應了聲是,“我與般般的母親在閨中就交好,當初出閣的時候相約,將來孩子要認對方做乾娘。”
“我瞧你也著實心疼她,”皇後道,“好在有你照應,孩子不至於太過孤寂。”
周大娘子道:“我受她母親臨終托付,自然要對孩子儘心……說起儘心,我有個莽撞的想法,其實已經掂量了很久,今日趁著入禁中麵見聖人,也當著老太太的麵,想同兩位說說我的心思。我家裡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今年二十了,還沒有婚配。他和般般也算青梅竹馬,兩下裡相處得很好,從未紅過臉。我想著,兩個孩子既然都沒有定親,不如兩好湊一好,讓他們結成一對。像這等嫁娶的大事,到底要兩下裡知根知底才放心,般般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的品行沒得挑,我家鶴卿呢,雖是愚鈍些,但心眼兒好,將來必定能夠善待般般。說句實在話,雪晝走後,我就有將般般接到家裡養著的意思,可這孩子要強得很,發願自己撐門庭,我也隻好由她。原本和儀王定了親,有聖人看顧著,她不會受委屈,如今這親事……萬一後頭說合的人家知麵不知心,婆母姑嫂妯娌難為她,那我的般般可怎麼辦!”
周大娘子說著,竟是低頭掖起淚來,看得皇後也是一陣心酸。
皇後長歎:“難為大娘子,這樣為她考慮,至親骨肉也不過如此。”轉頭問袁老夫人,“老太君覺得怎麼樣?”
袁老夫人心裡其實很為般般的婚事著急,雖說官家封賞了頭銜和食邑,但定了親的郎子出了這樣大事,難免讓那些目光短淺的婦人背後嚼舌根,拿命啊運的來說事。
現在周大娘子這番話,正說進袁老夫人心坎裡來,簡直及時雨一般,解決了她心裡的所有困擾。鶴卿是湯樞使的獨子,人品好,長得也周正,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世家子弟,他待人總是一副溫存麵貌,也沒聽說房裡養通房女使之類的。且周大娘子隻生養了他和芝圓兩個,芝圓就彆說了,是般般摯友,自然不存在姑嫂打仗的可能,般般要是能嫁進湯家,那真是天上地下難找的好親事,還有什麼所求!
袁老夫人歡喜得坐不住,撫膝道:“先前你說有事商量,原來竟是這件事嗎?”
周大娘子道:“我是怕老太太不答應,所以特地當著聖人的麵說,也是為顯鄭重。”
皇後見袁老夫人沒有異議,便也樂見其成,順水推舟道:“我看這門親事很不錯,般般先前太過顛沛了,要是出閣後能平平順順的,我也就放心了。”
周大娘子眼見皇後和袁老夫人都不反對,笑道:“那好那好,咱們既說定,我心裡便有底了。回頭問過般般,隻要她答應,回去就備上聘禮,等過了三伏把親事辦了,我的心事就了了。”
這廂恨不得即刻拍板,兩家都覺得很滿意,回去的路上擠在一輛車裡,周大娘子牽住了般般的手,把因由同她說了一遍,末了問:“好孩子,你看你鶴卿哥哥怎麼樣?我早有讓你們定親的意思,可惜你們好像都沒這想法。如今我索性把話說開了,你好好思量思量,嫁進彆家不知婆母秉性,婆媳相處起來隻恐艱難。倒是嫁進我們家,咱們如嫡親的母女一樣,芝圓出了閣,我身邊留下個你,乾娘拿你和芝圓一樣心疼,在我身邊不怕受委屈。”
幾句話說得明妝錯愕,她張了張嘴,鶴卿喜歡信陽縣君的話差點衝口而出,然而再一想,這事周大娘子恐怕還不知道,隻得把話咽了回去。
周大娘子和袁老夫人都眼巴巴看著她,袁老夫人道:“般般,你的想法呢?”
明妝不好明著拒絕,訕訕道:“我一直拿鶴卿哥哥當親哥哥來著……”
這種托詞其實長輩們不會往心裡去,周大娘子道:“越是貼著心的,將來越能過到一塊兒去。乾娘也不同你繞彎子,鶴卿到這會兒還不肯定親,相看一個搖一回腦袋,我快被他氣瘋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難道他打算娶天上的仙女不成!我想來想去,還是得下決斷,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了。你放心,他就是玩性重,真要是給他說合了親事,他也就老實了,不愁他待你不好。”
如今年月的婚姻大多是這樣,父母之命定下,隻要不是天生反骨的,慢慢也就屈服於命運了。好些夫妻到死恐怕都不知道什麼是愛,不過相處日久,慢慢變成了親人,年紀越大越安於現狀,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想起李判……那人從腦子裡一閃而過,心裡隱約痛起來。終是不能成,終是沒有緣分,自己還在指望什麼。她認真衡量了湯家的這門親事,目下就她的處境看來,確實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但也不能為了給自己找依靠,就拆散鶴卿和信陽縣君。
斷然拒絕,怕會傷了乾娘的心,她隻得退一步道:“這事我先不應乾娘,等乾娘回去問過鶴卿哥哥再議,好麼?”
這就是說她不反對,雖然無可無不可,但周大娘子已經很滿意了。
待把人送回易園,周大娘子匆匆回到家裡,叫來了忙於公務,今夜好不容易著家的丈夫,打算好好商定這件事。
上房燃了好幾支蠟燭,照得內外澄明,湯淳從外麵邁進來,見夫人正襟危坐,腳下不由頓了頓,“這是乾什麼?要開人肉宴?”
周大娘子瞥了他一眼,“坐下,等鶴卿回來。”
說起鶴卿就明白了,湯淳退身落了座,一麵朝外張望,眼看天都暗下來了,還是沒見鶴卿的身影。
既然人沒回來,就先說說題外話,擺手把侍立的人都屏退了,湯淳偏身對妻子道:“我得了個消息,準得很,官家要立四哥做太子,已命中書省擬詔了。”
本以為周大娘子會很高興,畢竟女婿當上太子,闔家都跟著風光,可湯淳看了半天,卻沒看見妻子臉上有笑容。
“怎麼了?不好麼?”
周大娘子慢慢搖頭,“倒也沒什麼不好,隻是我想著芝圓那個脾氣,怕她德不配位。”
湯淳卻並不擔心,“芝圓在孫貴妃身邊養到這麼大,禁中的一切她都能應付,你有什麼可愁的。再說他們小夫妻和美得很,四哥又不是久窮乍富,他的人品你還信不過麼?”
周大娘子看了丈夫一眼,“等當上了皇帝,還能如以前一樣麼!你瞧官家和先皇後,當初不也是潛邸成親,少年夫妻嗎。”
湯淳頓時覺得很不吉利,“彆胡亂拿來作比較,咱們芝圓和四哥是一同長大的,四哥為了來看她,翻牆差點把腿都摔折了,官家和先皇後何曾這樣?”
周大娘子想了想,那倒是,高安郡王和芝圓在一起也算多災多難,不是摔壞了腿,就是差點啄瞎眼睛,他還是高高興興的,一口一個“小湯圓好聰明”。
其實女兒的婚姻,她並不是太擔心,眼下擔心的就是鶴卿。
隱約聽見腳步聲,抬眼看,鶴卿從門上進來,甲胄解了一半,見父母端坐在榻上直愣愣看著他,倒把他嚇了一跳。
“今日是怎麼了?”他笑著說,“有好菜色,爹爹和阿娘等我一起吃飯?”
湯淳喝了聲:“彆嬉皮笑臉,正經聽你母親說話。”
鶴卿知道不妙,忙逼退了笑容,垂手道是,“請母親訓話。”
周大娘子清了清嗓子,麵無表情道:“湯鶴卿,你今年已經弱冠,到了必須娶親的年紀,眼下我有兩個人選,一個是你表姑母家的花姐,一個是般般。這兩個姑娘裡頭你得挑一個,不要囉嗦,也不許推脫,你就直說,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