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明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飲儘已經涼了的茶水，“畢竟在秦應麵前，我不需要完全百分百是秦宣。”
……
秦應出門之後，送他來的司機還停車在一邊，他恍惚間直接上了車。
他從知道秦宣出事之後，就開始用各種方式嘗試聯係秦宣，可是全都毫無結果。
他後來甚至去直接找了李夏，李夏隻讓他來問顧景明。
再來之前，他其實腦子裡特彆亂——為什麼警方會確定秦宣失蹤了，可是顧景明和李夏分明是對秦宣的行蹤十分放心的樣子？
但李夏和顧景明之前什麼都沒和他說。
所以秦應一直以為今天必須軟磨硬泡許久。
可他才剛坐下，一口茶都來不及喝，顧景明就把能聯係到秦宣的電話給了他。而這個他剛認識幾個月的omega……今天說的話都仿佛他們認識了很多年。
仿佛一個……兄長。
車窗外，夜色濃稠，路燈連排閃過，繁華的市中心鳴笛聲不斷，似乎遠近處還有一些酒吧傳揚出來的音樂。
車水馬龍間，秦應方才在喧囂中回過神來。
電話。
對，不管顧景明到底有多奇怪，他得先打電話。
他坐在車後座上，一手緊握著手機，一手掏出了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草稿紙，就這樣火急火燎地抓著手機迅速將紙張攤開。
前方，綠燈從黃燈快速過渡成了紅燈。
方寸之間的車流瞬間停止，司機踩下刹車，閃過的光影都停了下來。
路燈正巧自後座的車窗上灑落，照清了這張紙上的內容。
他緩緩睜大了眼睛，驟然間明了了為什麼顧景明方才一串電話號碼寫了那麼久。
粗糙的草稿紙上，一個Q版形象的小人躍然紙上，小人發型頗為張揚，衣著時尚，兩側耳朵都戴著耳釘。
熟悉的字跡飛揚地寫下“秦應好傻”四個字，一個箭頭將這四個字和小人串在了一起。
仿佛是很多年前，他們的父母剛剛去世，充當了父母責任的秦宣送他去學生宿舍。一直冷淡、關係並不算太好的哥哥居然儘心儘力地幫他收拾，收拾累了坐在一旁，平時明明從來沒有接觸過畫畫，可秦宣神乎其技地畫了一模一樣的一個Q版小人。
還揶揄地在小人旁邊寫下了“秦應好傻”四個字。
那是他對一直敬謝不敏的冷淡的秦宣第一次改觀。
他本就一直自卑於秦宣的優秀和自己的領養身份，秦宣又一直以為不近人情，唯有養父養母能給他一些關注。父母意外去世之後，他本以為和秦宣的關係會因為沒有最後的維係而徹底崩塌，可他名義上的哥哥卻對他表麵冷淡，實際愈發關注。
在他宿舍裡畫的那張隨手的草稿，像是預示著什麼一般，從此之後他們之間才有了點兄弟的樣子。
而此刻，他手中的這張草稿紙上，畫出了和當初一模一樣的小人，寫出了一模一樣的四個字，用了一模一樣的字跡。
唯一不同的，是小人底下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秦應的眼眶已經完全紅了，他剛想哭，驟然響起顧景明那一句“這麼大一個alpha了，要哭也要腰杆挺直地哭”，眼淚頓時憋在了眼眶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坐直，打開了自己手機的通訊錄，點進顧景明的名字。
通訊錄的詳情裡，顧景明的電話號碼同他手中這張紙上的電話號碼如出一轍。
如顧景明所說，那是他哥哥的電話。
……
“所以秦宣早就死在了車禍裡？而我眼前的這一切，都是一本書的故事？”段嵊坐在顧景明身旁，雙手握著顧景明的手，認真溫和地同他說著話。
顧景明神色自若，輕輕點了點頭：“對，這是一個意外。原定的劇情就是秦宣父母出車禍意外去世，秦宣在那些曾經是父母好友的長輩的幫助在出道，隨後遇到了你，段嵊。”
他腦海中回憶著早就被他背得爛熟的《星途》劇情。
“但偏偏一個超出世界預料的意外發生了，秦宣和父母一起出了意外——他們在一輛車裡除了車禍，原來的秦宣已經意外死了，但是這本書的劇情還沒有開始。所以這個世界為了自我修正，通過一些方式找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我，給了我秦宣的軀殼和□□無縫的秦宣身份，讓我扮演秦宣，完整地將這本書的劇情走完。”
儘管是段嵊這樣的人，也還是在這種超出自我意識的事情上茫然了那麼一會。
顧景明停下話語，靜靜地等待段嵊眼中茫然散去，清明浮現。
他有點困了，微微側了側身，輕輕靠在段嵊的肩膀上。
他和段嵊的手始終握在一起。
“你能明白嗎？”他問段嵊。
段嵊點了點頭，嗓音低沉，語氣溫和：“能。”
“不過你不用太過擔心，以前我們經曆的那些雖然是一本書的劇情，但是這裡也同樣已經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了。”
男人似乎隻有方才剛剛得知《星途》的存在有過那麼一瞬間的失神，此刻反應過來，段嵊波瀾不驚道：“我是主角吧？”
顧景明一愣：“你怎麼……”
這人剛剛得知這些天方夜譚一般的東西，居然能完全相信他不說，還一下子就猜到最重要的事情？？
“能猜得到，”段嵊輕笑了一聲，握著他的手微微用力，“一個秦宣沒有按照應該的軌跡活下去，而是死在了劇情開始前的車禍裡，這個所謂的世界意識就要費心費力到找人來彌補秦宣的意外死亡。可這個世上每天意外死亡的人那麼多，我不信沒有任何一個偏離過軌道，可偏偏秦宣的偏離需要修正，那隻能說明，秦宣這個人，在這本書裡麵至關重要。”
段嵊一字一句：“可是秦宣……秦宣這幾年都在和我針鋒相對，是我眾所周知的對手，公眾麵前的秦宣更是在半年前聲名狼藉，明顯不是一個正麵角色。一個特彆重要到不能出紕漏的反麵角色，和我表麵做對，我除了主角還能是誰？”
顧景明無奈地笑了笑：“你當初怎麼沒這個分析能力？”
段嵊被他噎了一下，方才還自信的很，此刻卻說不出話來了。
顧景明也不是想要故意堵他，他將手從段嵊雙手中抽了出來，抬手，指尖戳了一下段嵊的額頭，看到這人被他戳的晃了晃，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道：“你是主角，秦宣是和你做對的那個人，《星途》的劇情也早就在你半年前拿到最後一個沒有拿過的獎項之後結束了。”
“所以現在……”
“現在無所謂了，”他聳了聳肩，“因為必須按照軌跡走的劇情已經走完了。”
“這就是你這麼多年隱藏真實性格的原因？”
“是。”
“也是你這麼多年表麵針對我，實則幫助我的原因？”
“是。”
“是你——”
“都是，”顧景明直截了當道，“一切這些年你認為的反常，都是因為這個。隻有一件事，意料之外，也沒有理由，是——”
這回輪到段嵊來打斷他：“是我喜歡上了你。”
客廳的吊燈散落在明亮的光，照在男人俊朗的臉上，讓顧景明看的清清楚楚。
他緩緩地眨著眼睛，看著段嵊深邃的雙眼，一時間沒了言語。
他想說的意外，是他在把段嵊當成光之後，不知不覺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而不自知。
可段嵊卻搶先一步，將這句“喜歡”先說出口。
言語雖短，卻是新雪墜落烈火之上，熾烈溫暖。
良久。
段嵊驟然道：“真正的‘秦宣’在劇情開始前就出車禍死了？”
顧景明抬眸，困惑道：“是啊，這個剛才不是說過了——”
他的嗓音驟然一頓，目光微凝，視線同段嵊的視線相交。
“你是說，世界意識會在大家發現秦宣失蹤之後，直接把很多年前就發生的這件事挪到現在，把真實的秦宣的結局，當作現在大家能看到的秦宣的結局？”
“是。”
他早該想到的。
隻是這些早已被他熟記於心的真相反而因為他太過熟悉，而從來不曾回頭思慮過。
今天舊事重提，他把這些李夏都知道的不甚清楚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方才重新想起了當初他需要扮演秦宣的來由。
秦宣和秦宣的父母早就在很多年前的車禍時去世了。
世界意識掩蓋了當初的事情，用秦宣的數據給他創造了軀殼，代替秦宣。
而如今，劇情結束，秦宣去世於車禍這件事情也就不需要掩蓋。
這確實是世界意識的風格——不影響劇情的情況下，回歸一切能回歸的東西。
“……那這麼看來，”他喃喃自語道，“過不了多久，大家就會發現秦宣這幾個月的失聯是因為出了意外車禍。”
話音未落，顧景明自己便心揪了一下。
那畢竟是他扮演過的活生生的角色。
畢竟是很多人現在真心實意想要等待的藝人。
他並不想讓那些等待他的人麵臨絕望。
他緩緩閉上眼，心中苦澀而酸楚。
悄然間，男人的呼吸潑灑在他的臉頰上，這人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一點一點，親到了他閉著的雙眼上。
雙唇溫度偏高，瞬間牽動起了他的神思。
他心跳緩緩加速，正待睜眼，隻聽段嵊雙唇挪到了他的耳邊，再度輕吻了一下他的耳垂，在他耳邊低聲說：“不用難過，既然以前你都跟著指示走，為了一切而妥協，那麼這一次，世界意識都不在你身上了，我們為什麼還要完全聽從他的安排？”
“它既然必須要讓劇情完全發生，並且一切都遵從世界邏輯，那顧景明就是秦宣這件事情，幾個人知道還好，如果是所有人……這個該死的世界意識絕對不可能願意讓大眾知道。”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你完全可以現在就用一些方式，來選擇你最希望安排給‘秦宣’的結局？”
顧景明微怔。
他茫然答道：“我有想過現在登陸以前的賬號，或者不露麵，背後做一些事情。可是這樣，我該怎麼解釋？隻要我現在有任何動靜，都會被人查到的吧……”
“不，不會，絕對不會。”段嵊的語氣十分篤定，“就算你現在作為秦宣出麵，告訴大家你就是秦宣，它為了修補世界邏輯，把‘顧景明’和‘秦宣’區分成兩個人，也絕對會不得不被迫為你打圓場。更彆說是你不露麵，背後用秦宣的身份做一些事情這種小動作了。世界意識要保全世界運轉，那它就絕對會為你圓場。”
顧景明猛地睜大眼睛。
他驟然想起那天他和烏翠一起並排坐在練舞室的落地窗前，段嵊彎下腰，伸出手，和他說……
——“我帶你走不妥協的那條路。”
他棱角已被磨平，可眼前這個人，卻可以伸出手，牽著他，一起身披荊棘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