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
太醫院幾乎傾巢而出,一波又一波人守在薑眠床前。
研判,推究。
方子寫一輪又一輪,最終也撿不出一個能用的。
“欲血之症針對性太強,此疾深入血液,根本無法剝離。”
“毒根深種,已非藥石可解。”
“唯一一勞永逸的法子,那可就隻有讓他二人……”
“住口!”院判目光鋒利,盯著方才說話的年輕太醫,“管好自己的嘴皮,什麼話都敢往外露,是嫌命長了嗎?”
“割血。”他轉頭向外吩咐。
門外,宴雲箋直挺挺跪立。
雨水衝刷他的軀體,勾勒出少年隱含蓬勃力量的肌肉線條。
他不說話,也無動作,背脊那般挺直,無端流露骨子裡去不掉的倨傲與孤冷。
蒼勁的手腕上隻草草纏了一層紗布,還在滲著血。
聽見門裡的動靜,宴雲箋一言不發拆解紗布,伸出手腕。
吳紹海親自來,他動作極為麻利,在宴雲箋微微收口但尚未愈合的手腕上飛快劃下一刀。
鮮血噴湧,另一小太監捧著白瓷碗接住。
為了不讓鮮血被雨水汙染,此刻宴雲箋頭頂撐著把傘。
衝天的雨幕隔絕在外,他聽見鮮血漸漸接滿瓷碗的聲音,低聲問:
“她醒了麼。”
吳紹海沒聽清:“你在說話?”
宴雲箋再問:“薑小姑娘醒了麼?”
“嗬,你倒有臉問。”這回吳紹海聽清了,卻並不回答問題,丟下這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她還是高燒不退?”
“你……”
“喂她喝我的血,直接喂給她,不必混藥煎服,”宴雲箋道,“她年紀小,體質弱,初次發作時直接飲血會少受些罪。”
吳紹海冷笑:“難得聽你說這麼多話,這是知道怕了?”他彎下腰,湊近宴雲箋耳邊,“說到底,陛下因著長公主,這麼多年也不算苛待你。可薑重山會怎樣待你,那可就不好說了。”
宴雲箋平靜道:“她燒了一天,再這樣下去會受不住的。若出了半點差池,薑重山未必會把賬算在我一人頭上。”
吳紹海站直身子:“說的不錯。”
他右手慢慢向外平移,那一碗濃稠暗紅的鮮血伸出傘沿外,豆大雨滴劈裡啪啦落在其中,飛濺開來。吳紹海傾轉手腕,碗中鮮血混著雨水傾倒在泥濘地麵。
“可現在,薑小姑娘急需的鮮血沒有了,還要你再割些來。”
宴雲箋一言不發,沉靜伸手。
吳紹海道:“要另一隻手。”
宴雲箋一向不做無意義的事,聞言隻是從容換手。
他左手縱橫幾道血口,但右手還是完好的。
吳紹海冷哼一聲,一刀劃下。
這已是宴雲箋裝滿的第四碗血。
他身上的傷本就未愈合,又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天,傷口發脹泛白,卻仍滲血。
縱使再筋骨強健結實,此刻臉色也慘白的很難看了。
“好好跪在這裡懺悔你的罪孽,這事兒,還遠沒結束呢。”吳紹海丟下一句,滿是厭惡轉身離去。
雨水打濕宴雲箋鬢發,絲絲水流順著線條淩厲的下頜骨落地,擊出一個又一個水坑。
天地間無數聲音中,他薄唇抿成一線,分辨屋中那道細弱呼吸。
……
薑眠是今早燒起來的,這高燒來的快,也凶猛,叫她始終昏昏沉沉。
睜眼時,滿室通明燈火,外麵傾盆的雨聲不絕。
“可算醒了。阿眠,你可知你這一病,多少人為你懸著心。”
薑眠轉頭看去,太子站在她床邊。
麵上含笑,本是關切神色,卻叫她沒來由的有些不舒服。
薑眠整顆頭還昏著,思緒也轉的不快。若是換了平常,她早就一疊聲叫著爸爸媽媽撒嬌。但此刻,她心中歎氣,硬撐著要坐起來。
“不必多禮,好生躺著,”太子抬手攔了攔,“太醫都在這裡,若有什麼不妥千萬莫忍著,你的身子最重要。”
薑眠除了頭暈,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多謝太子殿□□恤,臣女無礙。”
太子點點頭,對圍了一圈太醫揮揮手:“你們散開些,這樣圍在床前沒得悶壞了阿眠。”
床邊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
“阿眠,你好好養病。傍晚收到軍報,薑大人的行駕已至烏蘭,約莫有個二十日便可卸甲進京了,”太子笑道,“父母和哥哥很快回來見你了,可還開心?”
聽到這些字眼,薑眠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自己爸爸媽媽的模樣。
有些事情想不得,一想心裡發酸,連帶著鼻頭也酸,她沒多說,隻點頭:“開心。”
太子溫聲道:“這是好事。隻是眼下也有件壞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薑眠望著他。
太子轉頭向吳紹海:“罪奴何在?”
“殿下,那罪奴一直跪在外頭候旨。”
“叫他進來。”
很快門口傳來些許動靜,踏在地上的腳步聲潮濕發悶,伴隨著一些稀稀拉拉的水滴砸落。
薑眠看見宴雲箋,腦海中第一反應就是冷。
他身上徹底濕透,籠罩浸透骨肉的寒氣,濃密的烏發微亂,一縷縷貼在蒼白臉頰上。
麵上覆眼的布條早已不見,他睜著雙眼,漆黑的眼瞳周圍泛著點點暗金色,隻是渙散無光。
然後,薑眠才呆了一瞬。
這人的長相沒辦法不驚豔。
現代的曆史資料中,若說宴雲箋有哪條沒有爭議、被所有人共同承認的優點,那便是他這副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