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良辰吉日。
春風輕搖,嫩柳蔭蔭,薄暖日光金燦生輝。
薑眠早早裝扮好,鏡中的姑娘頭發儘數挽起,一身火紅的嫁衣極儘豔色,頭上鳳冠沉甸甸的,做工華美璀璨。
胭脂淡掃,眉若遠山,一雙清淩淩的眼澄澈乾淨,美的柔婉聖潔。
一屋子女眷見了不由注目,縱使還有人心中念著什麼傳言,也具忘之腦後了——看著眼前姑娘,簡直不忍讓她皺一下眉頭,難怪威武王一家與鎮遠將軍都將其如珠如寶捧於掌心。
時辰快差不多了,蕭玉漓上前,雙手捧的托盤上放著一精致的珍珠麵簾,她輕輕托起,溫柔細致地覆在女兒臉上。
薑眠望著母親眉眼含笑,感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和暖氣息,抬手輕輕握住他她手腕:“娘親,對不起。”
“說什麼傻話呢,娘親很歡喜,”蕭玉漓目光舍不得從女兒臉上離開,摸一摸女兒的臉,“娘滿意他的,更何況你自己喜歡,那便是最好了。”
隻來得及低語幾句,便聽見外麵喜娘唱著吉時已到,該上花轎了。
薑眠出門,薑行崢已在門口等著,他將手中紅綢輕輕塞進薑眠手中:“阿眠,大哥背你上花轎。”
他背脊寬厚,不乏沉穩,即便什麼話也不說,薑眠都能感覺到他腳步之慢,步步儘是不舍。
大哥這樣她心裡怪難受的,便與他說話逗趣:“大哥,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你怎麼悶悶不樂的?”
她說話聲音小,本就趴在薑行崢耳邊,旁人更是無法聽見。
薑行崢便也輕聲答:“你嫁人,大哥不舍得。”
“可我嫁的是阿箋哥哥啊。”
“那又如何?他有什麼好。”
薑眠忍不住趴在薑行崢肩膀上悶笑:大哥分明與阿箋關係很好,一向護著他的,如今成了妹婿,竟也瞧著不順眼起來了。
薑眠說:“他現在還蠻好的,看以後吧,若是欺負了我,大哥要幫我打他。”
薑行崢微微一笑:“這還用你說,他若敢,大哥與他拚命。”
他們兄妹二人正說悄悄話,下一刻薑行崢腳步頓住,他們前麵跑來一個行色匆匆的人,滿臉的汗,像是一路風塵顛沛的模樣。
“趕上了,可算是趕上了,還未向阿眠道一聲恭喜啊。”
周遭賓客麵麵相覷:這人麵生,打量幾回也沒人認識。
倒是薑重山笑了,向薑眠介紹道:“阿眠,這就是咱們小舅。”
薑眠抬眸望去。
月照君身量不高,長相也隻是中人之姿,麵上自含三分笑意,看上去倒是親切。
昨夜娘親還提到小舅腳程慢,不知能否趕上成親禮,薑眠笑道:“小舅遠道而來,辛苦了,快去歇一歇腳。”
月照君道:“不急,我總要看著你出嫁。”
蕭玉漓看見了他,在後邊溫和道:“離拜堂的時辰還早呢,看你急的,下去梳洗一番吧
。”
“是,師姐。”
薑行崢繼續背著薑眠向前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口中低笑道:“這回咱們家人,算是全了。”
薑眠知道大哥與小舅親近:“若小舅願意的話,咱們就留他在府上住著——如果爹爹不高興的話,咱們就和娘親阿箋哥哥一起輪番勸他,爹爹肯定沒辦法。”
薑行崢忍不住笑,輕輕把薑眠往上掂了掂。
他背的很穩,很憐惜,就連扶她的手勢都是小心翼翼,極為不舍。
從閨房到府門花轎的路看似很長,實則還未細切感受,便已走到終點。
透過若隱若現遮擋視線的珍珠麵簾,薑眠已經看見門口宴雲箋身騎駿馬,著一身大紅喜袍,相貌堂堂,明豔俊朗。
薑行崢腳步漸頓。
“阿眠,你一定要好好的。”
薑眠在他背上點頭:“我知道。”
“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大哥都會永遠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怕。”
“嗯,大哥最好了。”
薑行崢背著妹妹隱忍片刻,終究將她放下。
宴雲箋騎在馬上,唇邊含著一絲清淺微笑,垂眸望著他即將要娶的新娘。
她真是格外嬌豔,琉璃玉人一般嬌憨柔婉。雪膚紅唇,眉目如畫,麵上覆著一層細細的珍珠麵簾,搖晃間,絕色麵容半遮半掩。
他翻身下馬,對他的新娘露出一個笑來。
情真意切,無懈可擊。
薑行崢深深看宴雲箋,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最終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放下背上的妹妹,將她的手交在宴雲箋手中。
宴雲箋亦沉默,眉眼含笑緩緩握住掌心中柔軟無骨的小手。
……
顧越在自家府門前靜立。
方才結親隊伍繞城吹打聲不絕於耳,他在府內聽到,像是被蠱惑般走到門口。直到那聲音已經遠去,他還站在旁邊久久不能回神。
馮氏要從屋中出去,顧修遠伸手攔住:“由得他去。”
馮氏眼底一熱,幾乎是冷笑出聲。怕被兒子聽見,她壓著聲音低喝:“由著他去?你是他的親生父親啊!你怎能絲毫不聞不問、難道你不知阿越是為了什麼?難道你真的不知,阿越現在有多傷心?!”
“我知道他傷心。我又能做什麼呢。”
是啊,又能做什麼呢?
今天可是那姑娘大婚啊。
馮氏聲音哽咽:“若非你一意孤行,事情怎會到今日不可挽回的地步?”
顧修遠道:“怎麼?你還指望我體諒他、憐惜他嗎?”
“他是你的兒子!你不該體諒他?不該憐惜他嗎?”
“不錯,他是我顧修遠的嫡長子,一個女人罷了,值得他這般念念不忘?他將翠玨玉蟾送給薑眠,等同將他全部身家和京外所有置產通通送了薑眠——這跟下聘禮有什麼區彆?還是傾囊相送?真不愧是我顧修遠教出的好兒子,將自己的底掏了乾淨,卻連人家一
根頭發絲都拿不回來。”
他說這話,馮氏卻愣愣望著遠方顧越。他衣角隨風飄蕩,單薄孤寂。
顧修遠又道:“你該在佛堂靜心,無事不得外出。莫叫人看見,落下話柄。”
許是這些年一心禮佛的緣故,馮氏沒有早年間那囂張跋扈的尖刻模樣,隻有在談及兒子時,因著心疼,才顯出怨懟:“我當然會回去,你以為我願意到這外間來,願意看見我的孩子因為求而不得被折磨成如此樣子?是啊,你現在是做不了什麼了,可是這些年來,有多少次機會能做些什麼?你可有真的關心過阿越一絲感受?”
“你說阿越相當於給了薑眠聘禮,那又能如何?我今日才得知,他曾經向你求過!他那樣的性子,能把話說出口,是用了多大的決心?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想要什麼,能對你表露,當是已經被逼到了何等境地?”
顧修遠也有了些怒意:“他心意怎樣,感受又如何?你既聽說,那應該聽個完整,難道不知他是因為什麼才瘋魔了一樣向我提出要求求娶薑眠?我是一家之主,你覺得我應當怎麼做——縱容了自己兒子任性,就隻為順他心意,便不顧顧氏門楣嗎?”
馮氏道:“顧氏門楣如何能比我的孩子真心歡喜重要。”
顧修遠不願再瞧她:“是啊,拆散了顧薑兩家的婚姻,你也出了很大的力。如今,也不必在此指責我一人的不是。”
馮氏沒有回答,漸漸低頭。
眼圈慢慢泛紅,她是女子,又當了娘,在她心中,自當以夫為天,以子為仗。
可惜到如今才清醒,榮華煙雲,竟比不得兒子提起薑眠時,那驕傲著壓抑,卻仍讓她看出端倪的上揚唇角。
“若早知他這樣喜歡……若早知他竟是這樣喜歡……”
馮氏喃喃,聲音低不可聞。隨著四月微風,消散在天邊無儘的春色裡。
*
顧越不知自己究竟在門口站了多久,等到回神,四周一片靜悄悄,已經聽不到喜樂聲音了。
太安靜了,他無措地向外走兩步。
下一刻,他竟做出一個頗為失禮的舉動,慢慢在自家門前台階上坐了下來。
探手入懷,除了拿出一根鑲好的玉簪,外還有一份故舊的訂婚書。
翻開來看,描金簪花的小楷,薑眠與顧越兩個名字緊緊挨在一起。
看了一會兒,顧越仍是麵無表情,安靜將它們妥帖收回原處,按著胸口,發呆許久。
“大人……大人!”
顧越正愣著,忽聽遠處有人叫他。定睛看去,竟是李青霜邊跑邊向他招手。
顧越重又變得矜貴自持,從台階上站起,拂了拂灰塵,一派從容。
李青霜近前,喘著粗氣臉上茫然與驚懼交加:“大人,卑職從辛獄司來,有一道皇上的手諭。”
顧越正色,輕撩衣袍下跪接旨。
李青霜緩慢打開手中禦旨,穩住聲線:“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薑重山通敵賣國,藐視君上,身懷異心,
擁兵自重,好大喜功。數樁大罪證據確鑿,皆由其義子宴雲箋親筆手書供上,敕令鎮遠將軍宴雲箋與內閣首府公孫忠肅攜查此事,辛獄司即刻緝拿要犯,押入死牢,欽此。”
一股寒氣從地麵躥上膝蓋,就像來自深淵地獄,瞬間僵住渾身血液。
顧越撐在地上的骨節都泛了白,倏地抬頭,目光銳利,直直刺向李青霜。
李青霜臉色亦是慘白。
“宴雲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