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忠肅皺眉:“並不奇怪,他那個人,是冷麵冷心冷肺腸。畜牲尚有二分情,他簡直是陽間的一隻活鬼。阿琰,舅舅叫你與他結交,並非期望著你與他處成什麼好友,隻是莫作仇敵,就已是萬幸。”
薛琰打量公孫忠肅的神色,試探道:“舅舅……似乎有些忌憚他。”
“多些防備心總是好的。你看薑重山的下場就知道了,這人能將這副歹毒心腸隱藏五年,連薑重山都騙
過去了。咱們關起門來說點家裡話——當今皇上,隻想著除去薑重山一人便高枕無憂,哪知扳倒一個薑重山,全填補了宴雲箋的胃口。此刻,他手上的權力與兵力,難道不比昔日的薑重山更可怕?”
“可皇上不覺宴雲箋是危險之人,反覺他自己拿捏住此人。誰知道宴雲箋此刻肝腸裡藏了什麼心思。”
薛琰道:“舅舅說來,孩兒便懂了,此人自是除去最好,否則終是令人難以安心。”
公孫忠肅歎氣:“是。畢竟是烏昭和族後裔……”
剛說到此,薛琰正為他倒茶的手一抖,竟然不慎摔落了茶碗。
“怎麼這麼不小心?燙到沒有?”公孫忠肅立刻止了話頭,一把抓過他的手來看。
薛琰忙不迭搖頭:“沒有,沒燙到”
“舅舅,孩兒失儀,一時聽得入神,失手砸了碗,舅舅恕罪……”
公孫忠肅起身去翻燙傷膏,一麵數落他:“什麼恕罪,跟舅舅何必這般小心翼翼,難道你還能有一個茶碗重要嗎?把手伸過來。”
薛琰乖乖伸手,眼看著公孫忠肅親自為他上藥:“多謝舅舅關懷……舅舅,我明白您的苦心了,會繼續找機會的,隻是僅僅是攀談結交,怕入不了宴雲箋的眼,我想著,若能為他分憂是最好不過的。”
“之前我打聽過,他日前去牢裡見過薑眠,獄卒說,言談中宴雲箋提及把薑眠送去岐江陵的玲瓏閣,隻是不知為何,說過之後也沒有動作。我私心裡想著,他對薑眠那麼厭惡,人人都看的出來,那話當不隻是說說而已。隻是他怎麼說也是正一品的輔國大將軍,親自吩咐這等醃臢事與身份不符。”
薛琰琢磨:“他恨極了薑家女,不如我便他幫他將此事辦了,也算在他那裡賣一個好。”
若能利用一個女人攏下宴雲箋的心,實在是筆太劃算的買賣。
公孫忠肅若有所思。
恨極是恨極,這一點已毋庸置疑:“宴雲箋的手段,咱們也都看在眼裡,此事你要做,倒沒什麼不妥,就算討不到好,也算不得壞。隻是你也是個朝廷要員,做起來須懂得遮掩些,他的聲名重要,你的也該愛惜才是。”
薛琰微微笑起來:“是。孩兒知曉,這便著手去辦。”
*
薑眠得知薑家消息的時候還身處牢房中,她雙手緊緊抓著欄杆,靜靜呆怔,倒沒有哭。
她生的極美,又很是溫婉乖巧,獄卒本在這見慣世間涼薄,看她這副模樣,心裡竟覺老大不落忍:昨日還是掌上明珠,今日便滿門慘死,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後邊還不知要受多大挫磨。
“到底是家裡的父母兄弟,你若想哭,就到那角落裡去,小點聲,咱們會在前頭幫你看著。差不多就算,彆讓我們難做。”
薑眠低聲:“多謝了。”
她坐回角落,牆壁最上頭那扇鐵窗投射來一束慘淡的光線,光中浮著細小灰塵,為她臉上添了一線慘白。
薑眠抬眸看向外邊,目色幽深。
雖然當日認為自己推算的毒發日期必定萬無一失,但還是忍不住做了兩手準備。
早早將古今曉給的死士令放在顧越送她的錦盒之內——雖然她從未用過那令牌,但從那天宴雲箋的表現來看,這枚死士令是真的,並應當很有用處。
錦盒中,她寫好金蟬脫殼之計的種種方法,以顧越的聰慧,配合元叔的老辣,隻會幫她更加完善。
唯一沒預料到的,就是她沒有和爹娘大哥一起上刑場,而被單獨關押,以至於錯過唯一的死裡逃生。
但這也不重要了。
按照信中末尾的約定,行刑後顧越永不再出現在她麵前,那便是成了。如今已過去一日一夜,顧越都沒來,應當都妥當了。
想著顧越,薑眠輕輕歎了口氣。
他不來便是最好。
幸虧當日她多轉了一層心思,以不出現作為報平安的信號。這樣才能約束顧越,不與自己見麵,而給他少沾染些麻煩。
否則若自己在宴雲箋手裡受難,被他瞧見,隻恐他不肯袖手旁觀。
薑眠雙手抱膝蓋,將腦袋輕輕側躺在雙膝上,清潤的大眼睛略顯落寞:也不知後麵會遭受些什麼,大概是活不成,就算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如果真的被宴雲箋親手所傷……
即便最後宴雲箋解毒,愛恨歸位,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們一家人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人在裡麵嗎?”
“是……大人這邊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薑眠嚇了一跳,這道聲音乍一聽很像宴雲箋,但細細品來,又不是他。
可眼下這情形,誰又會來牢中見她?
薑眠撐著地站起來,之前掌心擦破的傷口既沒上藥,也沒包裹過,現在碰到還是會有些疼,她撲了撲手,警惕望著外邊方向。
隻見獄卒引來一人,竟是薛琰。
“薛公子?”
腦中第一反應是擔憂,她怎麼也沒想到是他——他們家與父親莫逆之交,難道要救她出去?
“阿眠。”薛琰叫她。
薑眠陡然反應過來:不對。
真要救自己出去,怎會如此大張旗鼓,當著旁人的麵站在這裡?
薑眠重新警惕,即便看見薛琰這張溫潤英俊的臉——曾經在他們家中再親切有禮,也覺得有些害怕起來。
往後退一步,後背便抵上冰冷堅硬的牆壁。
薛琰將薑眠的反應看在眼中:“阿眠,你怕我做什麼?”
他微微笑道:“你真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
“你要做什麼?”
“彆緊張,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薑眠更確定他不懷好意,心下一陣發冷:“薛公子,當日你們一家在我家中是如何言笑晏晏,感恩爹爹救你性命,卻不成想眼下第一個落井下石的人,竟會是你。”
“阿眠你言重了。”薛琰透過欄杆盯著她:“我隻不過想與輔國大將軍走的近一些罷了,你們曾經拜堂成親,險些做
了夫妻,那關係應當很好。不知你可否幫我說說話,讓他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你想用我來向宴雲箋投誠?”
薛琰仰頭,清朗的笑出聲:“你這般聰慧,又生的如此絕色。定會極受歡迎的。”
他揮揮手,讓獄卒上前開門,進來毫不客氣扭住薑眠手腕,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你我兩家,如此要好,反正宴雲箋恨你入骨,總是要折磨你的,不如你就幫了我這個忙。”
他竟有臉麵說出如此惡心的話!
“你真是無恥——”薑眠左手腕被他擰著,空著的右手向他臉上揮去。
薛琰沒想到她在這境地裡竟敢掌摑自己,一時閃躲不及被她打到半下。
他微微一怔,眼中怒火陡盛,轉頭看向薑眠,舌尖慢慢舔過牙齒,卻沒有還手。
“阿眠,我不打女人。但要知道你打我這一巴掌,我會讓你付出悔恨終生的代價。”
說完他轉身,大力扯著薑眠將她往出拖。
薑眠掙紮:“你要帶我去哪……”
“去你該去的地方!”薛琰凶相畢露,一記手刀砍在薑眠頸側,她身子一軟,昏死過去。
此時已是深夜,薛琰將薑眠丟上馬車,吩咐道:“誰也不許動她,江中山的女兒,初夜應當賣個好價錢。”
沒人看見,雨幕密林中,一到暗黑人影如同鬼魅悄悄跟上。
“轟隆——”
天邊一聲驚雷,天幕撕裂,暴雨傾盆。
宴雲箋猛然從床榻上坐起,冷汗打濕鬢角。
窗外天地混沌,萬物飄搖顛沛。
心跳一聲快過一聲,怦然如悶鼔,許是方才驚夢,讓他無法自拔,他說不清自己因何恐懼如斯。
那毛骨悚然的駭懼,化作一層惶寒的霜附在骨上。
宴雲箋渾身哆嗦,正正看窗外疾雨:他為何會怕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