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撥雲轉頭看一眼緊閉的大殿,那裡邊接二連三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
她低聲:“趙時瓚發了好大的火。”
秋心顧著左右無人,謹慎悄聲回:“他原本就不是什麼沉靜脾氣,動輒發火是常事。”
“這回怎麼能一樣?”太子是儲君公孫忠肅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這兩人同時獲罪……鳳撥雲低笑:“宴雲箋,他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罷了,我們先回去。”
她本也是聽到不尋常動靜,找個由頭探消息,在這裡是想等成複出來察問,但眼下看裡邊動靜,成複一時片刻還出不來。
鳳撥雲隻帶了秋心一名心腹,一麵向外走,一麵與她低聲交談:“宴雲箋這個人,要好好上上心。以公孫忠肅的地位,能讓皇帝下令抄家下獄,隻怕是雷霆之怒不可轉圜,公孫忠肅這一代梁柱之臣,竟然就這樣到頭了。”
秋心明白鳳撥雲的意思:“不僅如此,他還拽下了太子……宴雲箋這是有奪位之心麼?”
鳳撥雲不語,隻是冷蔑一笑。
秋心看鳳撥雲不說話,便也很默契的沒有再做聲,他們主仆多年,彼此深深了解:他們殿下這會兒多半已經開始盤算手中勢力和對方的陣容,如果不能為己所用,便要好好謀劃一番對方的死法了。
兩人沉默著一路走,還沒走出多遠,回宮的必經之路上,卻見有個人站在那。
鳳撥雲一看便笑了,此刻正是她對他興趣最濃厚的時候:“宴大人該不會是在特意等本宮吧?大人是有話與本宮說麼?”
宴雲箋本是側身站立,聽見她走近動靜,端正行禮:“順貴妃娘娘。”
鳳撥雲目光凝聚在宴雲箋身上,比之片刻前的見麵要更細致,刁毒,不露聲色。
他身量很高,絳紫色官袍襯得他肌膚尤為白皙,且包裹著的軀體極具磅礴的力量感——但這要忽視他的神色。
若結合他的容顏神情,那她不得不承認,竟看出幾分扭曲隱忍的脆弱。
鳳撥雲心中大疑,麵上不慌不忙笑道:“大人不必多禮,大人是我梁朝的肱骨之臣,為陛下分憂。本宮向來深深感念,豈敢受大人的禮呢?”
將虛偽貫徹到底的好處就是——在這種他們一人之間大抵為最大敵手的情況下,她不想太早聽對方的真心話。
但宴雲箋卻並未停頓,低聲道:“請貴妃娘娘見諒,微臣有一事……想向娘娘討個明白。”
這和自己想得倒有些不同。鳳撥雲長睫微垂,複又抬起:“什麼事?”
“娘娘近日是不是外派一隊人出去尋找……”
他說到此,聲音變啞,有些說不下去。
鳳撥雲佯裝不知:“大人說什麼?怎麼不說了?”
宴雲箋艱難道:“娘娘岐江陵有所動作,在下鬥膽——”
“大人要是這麼說,本宮就明白了,”鳳撥雲沒讓他說完,“大人手眼通天,連本宮這小小動作都儘入眼底。很好。”
她漫步上前,道:“日前本宮的確派了些人去岐江陵尋找仇人之女,大人是對本宮的舉止有什麼指教嗎?”
宴雲箋幾度啟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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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撥雲道:“大人一向明火執仗,就算手段狠厲,那也是坦蕩的。怎麼今日扭捏起來?”
“也罷,本宮大概知道大人想問什麼了,隻可惜,要叫大人失望了。本宮找到仇人之女的屍體後,以命人將她安葬了,並未為難。故而大人若想以屍泄恨……隻怕本宮不能讓大人滿意了。”
宴雲箋臉上的血色陡褪:“……以屍泄恨?”
鳳撥雲微微睜大雙眼,驚訝而天真:“難道不是嗎?大人和本宮都是一樣的人,恨極了薑家,否則大人又怎會將發難之日定在大婚當天,甚至三番五次親自到辛獄司折磨自己未成婚的妻子?”
他臉色真白啊,像死人一樣白。
鳳撥雲掛著溫柔單純的麵具,心中止不住冷笑:作惡的是他,後悔的也是他,這種忘恩負義令人作嘔的男人,薑眠是怎麼瞎了眼看上的?
哦對,她人蠢的很,當然看不出此人彆有目的,精心偽裝。
宴雲箋顫聲道:“娘娘在哪尋到了她?”
“……亂葬崗。”
他不說話,鳳撥雲便接著微笑:“這的確是本宮的不是,給大人賠罪了。當日本宮確實懷著慢慢折磨的心思派人去找,費了好一番功夫,卻隻找到一具屍體。本宮想著,人死魂消,便打算罷手讓她入土為安。誰曾想大人恨意未消,也許要這屍身有用……唉,實在是本宮大意了。”
宴雲箋聽的渾身發抖,連連搖頭,到最後幾乎濕了風姿儀態:“貴、貴妃娘娘,她在哪兒——”
秋心大喝道:“大人放肆了!退後!不怕衝撞娘娘麼?!”
宴雲箋強忍著站在當地:“請娘娘告知薑姑娘安葬之處,在下願意以命相報。”
鳳撥雲本想再刺他兩句,他自己卻已經挑明了,索性,她也收起和善的臉:“大人這話本宮就聽不明白了,既然願意以命相報,那麼大人心中當無恨意——這麼急著追問,難不成是因為愧愛?”
“好吧,無論大人到底對薑重山的女兒懷著怎樣的心,本宮隻告訴大人一句話:大人若還像從前那樣對薑家恨意滔天,本宮便還將大人視作我梁朝忠心耿耿的臣子,時時感恩;但如若大人要以此時此刻這番姿態來問我薑眠的下落,本宮不得不將您視作薑重山的女婿,若是如此……”
鳳撥雲沒有將話說完,隻是微微一笑,輕輕搖搖頭。
宴雲箋低聲:“娘娘開條件吧。”
真痛快。
可他越是痛快,鳳撥雲對他的鄙夷就越深一分。
她自己敢愛也敢恨,都從未因對薑重山的恨而轉移到他女兒身上半點。眼前的人,有夫妻之恩在前都可以下毒手,當下的嘴臉,真真更顯醜惡。
鳳撥雲垂眸,旋即笑道:“好。”
“常言道,心慈則貌美。大人容貌這般絕代無雙,叫人見
了忍不住猜測您是菩薩心腸,純善仁慈。”
宴雲箋靜靜聽著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而一旁秋心已經懂了。
下一刻,鳳撥雲道:“可本宮覺得,什麼樣的心腸配什麼樣的容貌,若大人願意毀去自己仙君之姿,本宮不是不能考慮應了大人之請。”
毀容,在當世可謂大事。
無論梁朝還是北胡及周邊小國,都有嚴格的規矩,容貌不端正者不能承繼千秋大業。如若容顏損毀,則更不配位,難得臣心,民心。
在鳳撥雲和秋心兩道目光的雙重注視下,宴雲箋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半個字都未說,從腰間抽出匕首,對自己臉頰劃下一刀。
頓時,如玉肌膚鮮血如注,他對自己無半點憐惜,下手真可謂狠絕,切膚之深,叫人難以置信。
鳳撥雲不動聲色看了秋心一眼。
——自古以來,不討價還價、一口答應的人,都是因為價格太合適。
合適到,怕如果不立刻成交,就沒有機會了。
宴雲箋道:“如此,娘娘可願告知了麼?”
鳳撥雲道:“本宮可以考慮。”
“娘娘——”
“本宮說了,可以考慮。大人損毀容顏才換得這句承諾,不要輕易遺失了才好。”
宴雲箋臉頰刀口血流不止,很快便濡濕衣領與胸口。聞言他也不逼問,隻道:“娘娘還有什麼條件,隻管開口,在下無不應允,絕不遲疑。”
鳳撥雲淡聲道:“是麼,大人一腔深情,真是感天動地。但本宮現在有些乏了,一時片刻也想不到什麼要求,大人就安靜些,老老實實等著,待本宮日後想到了,會請大人來交換手中答案的。”
“眼下,還請大人把路讓開,本宮要回宮歇息。”
宴雲箋沒有讓開地方。
鳳撥雲也不急:“宴大人,是你有求於本宮,而不是本宮有求於你。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是本宮仇人之女,若你真把本宮惹惱了,本宮就把她挖出來挫骨揚灰——你這麼聰明,知道自己不應該與本宮作對。”
終於,他眼中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
單薄衣衫被冷風吹的晃動,在風口中,他慢慢退後,讓到一側。鳳撥雲目不斜視,在他眼前聘聘婷婷走過。
*
鳳撥雲一路心事重重,進了宮門都沉著臉。
秋心扶著她:“娘娘小心腳下,方才在冷風口站了一會,怕是凍著了,回寢殿歇息吧。”
鳳撥雲看她一眼。
秋心心如明鏡,回頭吩咐:“你們都回去吧,娘娘要歇息,要不了這麼多人伺候。誰敢出來吵嚷,仔細你們的腦袋。”
眾人應是,立刻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秋心扶著鳳撥雲低聲:“殿下想起了什麼?”
“秋心,你方才注意沒有,當時在殿外,你我隻顧著想公孫忠肅和太子之事,倒忘了宴雲箋的反應——最開始宴雲箋分明不想理會我,他已經走了,而我僅僅是叫住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的
態度就變了。”
秋心當然瞧見:“此人確實不大正常。”
鳳撥雲垂眸:兩次相遇,所有細節都在腦中回放⒁_[]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任何一絲細微之處都被無限放大。凝眸半晌,她道:“今日出來前,我為了躲清淨在薑眠那裡看了會書。”
秋心不知殿下怎麼突然提起這事:“是啊。”
鳳撥雲皓腕輕抬,置於鼻尖下淺淺嗅了嗅,眼眸微微轉動。
“此人心細如發,真是個難纏的對手。”
“什麼?”
“原本宴雲箋已有所懷疑,他在路上攔我,其實是疑心薑眠是不是在我這裡。”
秋心完全怔住,緩了一會兒才說:“怎會……此事本就天方夜譚,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他竟然會這麼想。”
“還好,還好,您那麼說,到底把他糊弄過去了。他不知殿下胸襟,以為殿下對薑眠姑娘也恨之入骨,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您會善待她。”
鳳撥雲搖頭:“應當不止如此,我看他受不得刺激,像是神思有疾。若不是鬱深在心,他說不準還能與我交鋒兩回。”
她識人的本領不弱,那幾句刺下去,就要了宴雲箋半條命。
秋心很是讚同:“奴婢與您想法一致。如此就全對上了——宴雲箋在朝堂上的動作並非為了自己,而是有撥亂反正之意;今日這麼一試探,宴雲箋毫不遲疑毀去自己容貌,更是印證。想來一開始咱們錯了,他無意於皇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頓了頓,她又道,“殿下,此人對薑姑娘的心不全然是假意,我們……”
鳳撥雲立刻便明白秋心言下之意。
這是可以利用的。甚至,比起許多艱難之事,此事極好撥弄。
“我再想想。薑眠和宴雲箋這兩邊,先什麼都不要動。”
“是。”
鳳撥雲沉默片刻,回頭看一眼後麵。
“殿下現在要去看薑姑娘嗎?”秋心看她動作問道。
“嗯。”
鳳撥雲低聲囑咐:“現在是白日裡,我換身裝束去,你在前麵幫我盯著。”
“是。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