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本能令薑眠慌不擇路,她知道宴雲箋不是好對付的,可她沒有武功,隻能拚儘全力奔跑。
踏步上台階,失措中她忘了提著裙角,剛邁出兩步腳下一絆,就要向前栽去。
本該重重摔在地上的,卻還不及倒地便被人溫柔小心扶住。
薑眠心下一驚,雖感受到對方的手勢輕柔、甚至不解他竟會來攙扶自己,可她下意識還是恐懼——一把甩開宴雲箋的手。
很輕而易舉的甩掉了。
薑眠驚疑不定望著對方,這一眼才終於看清他的樣子:他蒼白狼狽的很,淺青色衣衫前胸後背都洇著血跡,甚至還在擴散。
發束的淩亂,臉頰上有一道淺淺舊疤,他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纖塵不染的矜貴模樣,反而狼狽的很。
薑眠顧不得想他因何狼狽,隻想著:即便他看上去受了傷,可自己仍不是他的對手,警惕地步步後退。
“阿眠。”
一聲很輕很輕,帶著顫音的聲音。
薑眠終於注意宴雲箋的神色——他目光顯出些許空茫,瞳孔微微渙散,像是凝望著一個泡沫一般的夢。
他像不認識自己,明明滿眼都是她,還輕之又輕問:“是……是阿眠麼?”
卑微確認,脆弱的隨時都會潰塌。
這樣的語氣……一個念頭落入腦海,薑眠屏住呼吸,唇瓣微微一動,下一瞬,見宴雲箋脫力一般,雙腿一軟,癱跪在地。
他恍惚伸手去握薑眠的裙擺,摸到那片真實可觸的布料。一直屏住的呼吸陡然一鬆,水汽迅速無聲地盈聚雙眼。
是他的阿眠,真的是他的阿眠。
宴雲箋抬頭,唇角彎起笑,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阿眠……阿眠……阿眠……”他聲聲喚她。
“你還活著……”他目光寸寸描摹眼前姑娘。她還是那樣嬌憨明朗,從發絲到指尖都精致乾淨,找不到經受痛苦與折磨的痕跡。
長久壓在胸腔中的一口氣鬆下來,梁骨都隨之彎了幾分。宴雲箋仰頭癡癡笑著,眼淚從眼眶不斷落下:“對不起……對不起阿眠,謝謝你還活著……”
他的阿眠活著,還這樣的好,這樣的好。
烏昭神明在上,便是這一刻永墜十八層地獄,嘗儘酷刑,萬劫不複永不超生,也甘之如飴,滿懷感恩。
宴雲箋不敢碰觸薑眠更多,隻用兩根手指輕輕抓著她裙邊。如此已是蒼天厚愛,他抓著這根最後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又哭又笑,如癡如癲。
薑眠看見他不斷發抖的肩膀,連帶著他碎發中夾雜那許多無法忽略的白發。這一刻,所有念頭連同曆史軌跡一同脫離腦海,他們二人,就仿佛遊離在時空之外。
她蹲下來,而他抬頭。
眼前這個仿佛碰一下就會碎掉的人,小心翼翼看自己,仿佛等待審判的囚徒。
薑眠哽咽小聲道:“阿箋哥哥你……你回來了?”
宴雲箋顫聲:“你還肯這樣喚我?”
薑眠漸漸有了實感。眼前這個人不是恨她入骨的宴雲箋,是與她生活五年、待她疼寵入骨溫柔憐惜的舊人。
天大的委屈衝上頭頂:“是……那時是你說再不準我這樣喚你的。”
這話令宴雲箋幾不被當胸捅一刀,喃喃搖頭:“不是……不是……不是這樣,阿眠,對不起,是我該死。”
他滿眼祈求,痛聲道:“阿眠,你要殺要剮都好,求你不要這麼傷心……”
傷心?
經他這麼一說,薑眠才敢回頭去望這一段時間來,她始終不敢觸碰的那些事——路是自己選的,當初就知道日後會是什麼結果。但既然選了,就不會回頭。她隻當她的阿箋哥哥和曆史上的宴雲箋不是同一個人。
想法理智豁達,這一路走來竟也並不覺沉重:或許是內心深處很明白,能夠讓她肆無忌憚撒嬌發脾氣的人已經不在了,所以一個人不曾軟弱,也不覺撐的辛苦。
而現在,他回來了。
變回她的阿箋哥哥,就在她眼前。
薑眠以為方才自己的委屈已是無以複加,卻不成想這情緒愈發擴散,鼻尖一酸,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她用手背一抹,倔強地去扯自己裙擺:“你彆拉著我——”
根本沒用力氣,輕輕一拽便從他指尖拽扯下來,就像扯下他身上連著血肉的皮。
宴雲箋不敢再伸手碰:“阿眠……”
“不要叫我,”即便理智告訴自己,不應該怪他,他也是無辜受害。她卻似乎很難溫柔懂事地對他說一聲沒關係,“之前不是都說過麼,你那麼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你了。”
一麵因為難過委屈,一麵掛心著殿內的事,丟下這一句,薑眠提起裙擺頭也不回轉身跑了。
她獨留宴雲箋在寒風中。
望著那留給自己的背影,他整顆心痛若淩遲,眼淚從滿是淚痕的臉上蜿蜒成股。五臟俱焚,生不如死。
用力按捂著胸口,倏然低頭嘔出一灘血。
這口心頭血和衣衫上發暗的血跡交映在一起——曾經他手上擦破一點皮,阿眠都會煞有其事找來傷藥和紗布,把他纏裹的像是斷了骨頭。他無奈,心裡卻因有人這般在意憐惜自己而悄悄歡喜。
可如今,他滿目狼狽,周身染血,他心愛的姑娘被他傷的至深,口裡說著不再喜歡他,也真的可以做到毫不留戀轉身離去。
呆愣片刻,宴雲箋擦淨嘴角的血。唇角微微彎起,也不知是譏諷自己,還是痛問蒼天。
沉默的時間不長,他手撐在台階上,吃力站起,不曾緩過一緩跟著薑眠的方向往殿內走。
薑眠衝進殿內,隻覺靜得很。心下一沉,快步向裡麵走去。
走近了才知為何如此安靜,殿內不知何時多了幾十名身穿鎧甲臉覆麵具的精兵,無聲無息控製住所有薑行崢帶來的人,而薑行崢此刻也被兩人壓住,脖頸上架著一把劍。
薑眠還沒來得及開
口,鳳撥雲先不悅道:“不是已經走了嗎?還進來乾什麼?出去!”
“阿姐。”薑眠怎麼放心出去,依舊往前走,看見大哥脖頸間連皮也沒破,就知道鳳撥雲有謀斷,沒打算傷他。
鳳撥雲沒理會薑眠,對上薑行崢的視線,似笑非笑:“方才那一局是我讓給你的,我生生拱手了一個籌碼,少將軍沒有把握好——似乎,你不太會調教自己手底下的兵,連自己這麼重要的妹妹都看顧不好。”
薑行崢被人控製著,沒法動作,隻望著薑眠:“阿眠,你還不快出去——”
“晚了。”鳳撥雲道,“我不會再把她交給你。”
薑行崢緊擰眉,看著薑眠,還不等說出下一句,目光陡然一沉:“你怎麼會在此,你要做什麼?”
他視線越過薑眠,落在她身後不遠處宴雲箋的身上。
鳳撥雲也看見了:“今夜果然是熱鬨。宴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乾?”
宴雲箋嗓音低沉:“您既然不欲傷人,便放下劍,如此才能與薑將軍好好談條件。”
鳳撥雲慵懶道:“是麼……但其實呢,要不要殺了將少將軍,對接下來的事也沒有什麼影響。我留著他的性命,是因為我心情好,可不是因為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