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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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黃六月,高山上的青稞熟透,春山灣邊隴的冬小麥采收。

邊隴地的麥穗青黃混接,灣裡人有句話叫“寧收青稍,不收毛腰”。麥子由青變黃不過一晌,等到熟透再收麥粒簌簌往下掉就晚了,算黃算割才成。

“諾,你瞧這種摔摔就掉的,麥子熟過頭了,先緊著這片收,”棗花嬸把手掌心一摔就落粒的麥稈子扔到一邊,穀粒小心裝進皮兜裡。

薑青禾熱的眼前有幾道重影,都沒聽清棗花嬸在說啥。拿過腰間的羊皮囊子猛灌了幾口,水浸潤開裂的嘴唇,她才恢複點精氣神。

春山灣地處塞北,每逢夏無風乾熱。收麥時更是如沸火加柴一般,難怪要把這時候叫做烤麥天。

薑青禾隱在草帽下秀氣的臉紅成一片,眼睛虛瞟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而後扶著膝蓋站起身,晃悠悠走了幾步,聲音乾啞地對棗花嬸說:“姐,我真拔不動了,有沒有鐮刀?”

棗花嬸彎腰雙手使勁拔起株麥子,腳順勢把粘連乾結的土塊踩落,放到麥堆上才轉身瞅她。

瞧她蔫頭耷腦的,曉得尋常沒下過地的做不來拔麥子這活計,扯高聲調應下,“俺給你去薅一把麥鐮子來。”

鐮刀貴也少,哪怕農田司送的農具裡有,山窪子裡人也早已習慣簡單粗暴的方式:手拔麥子。

畢竟整株麥拔出來,能用來當柴火的地方也多些。而且割麥留下的麥茬利得很,不穿鞋腳得被紮的血直流,麻煩。

但拔麥子最好是滿手生了層厚繭,磨得不疼,還要有把子力氣,拔起來才不費勁不費腰。

薑青禾垂頭盯著自己拔了一上午,包了層布也長滿血泡脫皮的手,這就是沒有鐮刀,赤手空拳的痛苦。

而且拔麥子時,麥穗會掃打在臉上,麥茬紮得又疼又癢。

想當初穿越到賀旗鎮時是初春,被安排去春山灣開墾荒田。但二三月冰凍沒消,隻能窩著貓冬躲倒春寒。四月山野才冒綠茬,後頭下田插秧時活也還吃得消。

可收麥不過半天,薑青禾就深刻理解到啥才叫累嗆人。

“呐,”棗花嬸從麥道走過來,把麥鐮子塞到薑青禾手上。汗糊住眼睛,她拎起脖子上的汗巾抹把臉,狠狠咒罵了句,“熱死黃天,叫不叫人活了”,又用力扽了株麥子。

這五畝田隻有薑青禾跟棗花嬸兩人收,往遠處都瞟不見人,隻有一株株麥子倒伏下來。

薑青禾說了聲謝,還被棗花嬸拿話堵了,讓她少整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她隻能重新往手上纏早就汗濕的布,岔開腿擺出架勢割麥。得益於她以前住在鄉下,外公閒不住拾掇了好大一片稻田,她年年都會去割水稻,手還不生但疼得她齜牙咧嘴。

割到她感覺自己腰像斷節一般,才模模糊糊聽到棗花嬸說歇緩,回去吃晌午飯。

哪怕是給灣裡公田收麥,灣裡也不管飯,收完才給兩鬥麥。

薑青禾一路僵直著身子,手沒停過,東抓西撓,麥芒刺的她渾身奇癢無比。

棗花嬸跟她走的不是一條路,她從岔路口走到東頭的苫草房子,拉開柳條子紮的籬笆院門。

稻草紮的頂,黃土蓋的牆,高溫天根本一點不隔熱,屋裡就比火烤好一點,薑青禾邁著靸靸步兒進去。

徐禎穿著無袖褐布衫子,露出黝黑緊實有力的胳膊。站在靠牆的木架子旁,兩隻大手搓著白布巾子,土肥皂擦出的泡沫規規矩矩待在盆裡,連水都沒有一點濺出來。

薑青禾進門的時候,他開始衝洗盆子,邊忙活邊絮絮叨叨囑咐,“桌子上的水早就涼了,我往水裡擱了點鹽。彆嫌苦,天熱汗多,喝點鹽水才有力氣。”

她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一屁股墩坐在中間的椅子,悶聲悶氣地說“好。”

然後端起碗很小口地喝,不算鹹但很苦,她都不想再喝第二口。

說起來春山灣並不缺鹽,但很缺好鹽,磨得細細白生生的那種鹽,大半年薑青禾都沒見過。

最常見的是用鹽堿地裡堿水自製的土鹽,和給牲畜吃的黑鹽,味道苦到沾一點就反胃。

她家用的是和屯鹽池的紅鹽,大塊發紅,還有個雅名:桃花鹽,結果中看不中吃,顏色好看苦餿餿。

她喝完半碗鹽水,苦味爬上舌尖,頓時精神許多,一口咽完跑到裡屋去擦身子。

出來就說:“再攢點東西,換一些淖爾那地的青鹽。”

吉蘭泰的白鹽暫時換不起,稍微低一檔的青鹽還是能換的起。

“好啊,”徐禎沒有不應的理,手攪著一小盆黃色的糊糊,邊答話。

要換青鹽隻能跟住在春山灣對麵平西草原的蒙人換,他們部落有很大一片青鹽池。

徐禎背對著薑青禾在鏊子上攤黃兒,黃煎鏊並不平整,中間往上凸起,攤出來就能做到中間薄兩邊厚。

放到在爐子上燒熱,“滋啦”聲起,攪好的黃米糊順邊團成個圓。

硬糜子脫殼後就是黃米,它好賴都能活,除了冬麥以外田裡種的最多的就是糜子。

倉房裡還剩好幾鬥,口感並不好,咯嗓子。徐禎用的軟糜子,軟糜子就難伺候,產量也不高,種的人並不多,但吃起來糯。

薑青禾解開細布,坐在桌邊給自己挑水泡,嘶了聲,問他,“你熱不?打穀可是力氣活,累得慌,隨便對付口吧,蔓蔓也不在家吃。”

蔓蔓被她托給四婆照看幾天,白天送去,晚上接回來,她可舍不得才三歲的娃跟他們兩個在田地裡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