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個熱鍋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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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長在稻田的稗子,人們說它是害草。

躥的比稻子快,一株根係能結出滿簇的稗子,把稻苗擠占到一邊去。就算把高稗子扯掉,那些低矮沒冒出頭的,也會混在稻田裡,吸取肥力和陽光,再次出頭。

所以每每稻子將熟未熟前,都得進行最後一次提稗子。

“稻子熟前不拔稗,來年有苦也說不出,曉得啥意思不,”徐婆子穩準狠扔出株稗子,她也不賣關子,“收了稗粒,蒸飯吃到沒熟的都不是大事。”

“可混到糧種裡,稗粒可不像稻子那樣容易漚爛,到那時,田裡的稗子成殃,哪還有好收成哦。”

徐婆子長歎一口氣,做人難做農家人,苦得很。靠天吃口飯,收成好不好上頭都有田稅壓著,農事半點不敢耽誤。

薑青禾看著田間搖曳的稻苗,埋頭佝僂著身子,在淤泥裡穿行拔稗子的農民,不禁有萬千思緒。

她今天出門算早的,連日頭都沒見影,下田的更是摸著黑,先打草拾穀喂牲畜,咬個黃米饃饃就來伺候秧苗。

有的勤勤懇懇忙活一年,到頭來連黃米饃饃也啃不起,還要靠黑麵來糊口。

她深切明白,哪怕在工業化的時代,種田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更彆提生產力無比落後的朝代,每一株禾苗從育種到出秧苗到插秧,拔節抽穗到成熟那漫長的期間。得操心肥力,擔心稗子躥的太多,憂心鳥獸破壞農田,更害怕天老爺不作美。

一場白災一場暴雨,就足以覆滅整年的收成。

可惜那麼勤謹,也沒有享受到豐實。

薑青禾喟歎,埋頭在每一排稻田裡尋找稗子的身影,徐婆子說的很清楚。

最直接就是上手摸,稻杆摸著毛刺刺的,稗子則光溜溜,摸葉子也一樣。

要不是就看色,瞧著沒一點白,那是稻子,葉子能瞅出來白的是稗子。

剛開始薑青禾還是能看出來幾株的,可到後頭眼也花了,人也糊塗了,那烏泱泱一片禾苗,總不能每株都上手摸個遍吧。

她無比確定,不是每個人吃得起種田這碗飯。

徐婆子手裡還淌著泥,笑得差點拍在自己衣服上,“阿妹你瞅你,閒時不燒香,忙了胡抓漿,瞅瞅這秧田裡多少稗子喲。”

她邊笑邊搖頭,有啥就說啥,“妹啊你跟你男人,就是一根瓜秧子上的兩個瓜蛋子,但凡多來轉轉哩,稗子都能少捆一把嘞。”

薑青禾沒敢搭話,被她說得臊紅了臉,自從插完秧還真沒來咋轉過。

旁邊還有來扯稗子的大伯,也聽到徐婆子的話,當即站直了身扯嗓子道:“可不能這麼埋汰人,徐婆子你懂南牆根的蔥——要壅的理不?彆把人臊的以後不敢來田了。”

“阿伯,那你可小瞧我了,明天還來,”薑青禾自認臉皮還是比較厚的。

“成啊,明早叔等你嘞。”

稻田四處都響起一陣快活的笑聲。

有人拔著稗子唱起花兒,“七更日頭照花山,花山上好多的牡丹。想起尕妹者下夜川,三九天凍下的可憐。”

隔道田有人順口接上,嗓子豁亮,“水靈靈的牡丹清亮亮的泉,吸住了探花的少年。馬跑了千山的出一身汗,端為才開的牡丹。”

花兒唱詞很清雅,結果橫插了句直白的信天遊來,“拉了你的綿手手,親了你的小口口。”

“滾犢子玩意,”旁邊有人敗興,扔了一紮稗子過去。

“俺們山毛子,聽不得酸曲,就該這樣唱,川子再來首,”黝黑的漢子嘎嘎樂。

結果那個叫川子的少年,環抱著胸,捏著嗓子假作抹淚又來了句花兒,“疼俺的少,恨俺的打寒裡笑哩。”

可把人逗得差點在水田打滑,又氣又笑拽了把泥扔過去。

黝黑的漢子也來句信天遊,“牙兒白生生兩眼花蓬蓬,誰不說你是個好後生。”

“還得是俺親哥哩。”

田裡又笑又鬨。

薑青禾也不覺得拔稗子苦了,聽著多可樂啊,她隻會哼幾句。花兒和信天遊屬山歌流派,灣裡的尕娃都能有模有樣唱幾句,好似唱不來就丟了醜,失了臉麵。

她想,土地貧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一點不貧瘠。

平原上高歌信天遊,蜿蜒盤繞的山路會開出花兒。

踩在清水河灘洗滿腳泥的時候,薑青禾仍在回味那些或美或直白大方的唱詞。

徐婆子也哼著,“園子角裡開紅花,俺們都是婆婆娃娃家…”

一路沿著河流又回到那間鴨舍,徐婆子問她,“要公的母的,老的還是嫩的,大的還是小的,要不你自個兒挑隻?”

“不過掛麵不調,有言在先阿,俺隻收麻錢,大的十個麻錢一隻,小的就三五個。”

現在沒什麼人買麻鴨,開春後想要菢鴨仔的,買的才多。眼下隻有誰家多了個月婆子,生了毛娃想給補一補,才買上一隻。

“嬸你給我挑吧,挑隻老的母鴨,燉湯喝,”薑青禾聽到這價格覺得還算公道。

徐婆子是訓鴨養鴨一把好手,她舍得給吃料,一隻隻土種麻鴨養出沒有幾隻瘦的,滿身羽毛也遮不住肉。

徐婆子一路上都納悶,眼下算是問出口了,“咋,要去送禮?”

“不是,自家吃。”薑青禾被她問得一愣。

徐婆子在她肚皮來回轉了圈,悄聲問,“揣上娃了?”

“嬸阿,你想啥嘞,娃饞肉哩,”薑青禾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她和徐禎隻會有蔓蔓一個孩子。

哪有那麼多的愛能平攤出去呢,愛護好一個就足夠了。

徐婆子笑笑,還是說了句,“娃娃不宜慣,吃了饃饃還要飯。”

但也進去挑了隻最肥的,她反剪著麻鴨的翅膀,用麻繩綁了兩圈拎出來。

見薑青禾看邊上才生出沒多久,走路還張著翅膀的小鴨。

麻鴨小時候顏色不好看,褐中夾雜點黃,尾巴毛發是黑的,嘴巴粉粉的,圓頭圓腦瞧著挺可愛。

“來隻小的不?”徐婆子問。

“麻鴨得放到水裡養去吧,我們那離河遠。”

“害,”徐婆子擺手,“不用也成,就是到水裡吃點魚蝦長肉,旱一點也能肥。”

“你去麥田裡撿點掉在地上的麥粒子,指定還沒拾乾淨,麥麩也成,牧草咋都成。阿妹你說,要就給你拿幾隻壯的。”

“選隻不太養得死的吧。”

薑青禾隻有這個要求,她拿給蔓蔓養。

小娃除了偶爾跟他們出門,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屋裡自娛自樂,連玩伴都沒有。

就算徐禎給她削了很多木頭塊可以當積木玩,但一個人玩還是很無趣,沒玩幾次就膩了。

養隻鴨子正正好,讓蔓蔓每天都有事做。

果然當薑青禾到家把小鴨子放在地板上時,蔓蔓立即拋棄了她心愛的小水壺,跪在地上趴著看小鴨子一搖一擺走路。

“娘,你把嘎嘎帶回家了?”她頭也不抬地問。

“給你養好不好,”薑青禾把另外隻大肥鴨遞給徐禎,讓他去宰殺。

蔓蔓狠狠點頭,興奮勁上來,胳膊杵了好幾下地板,腿也在地板蹬了好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