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3(1 / 2)

南江十七夏 玖月晞 14918 字 3個月前

chapter 23-3 命運之錯(3)

蘇起趕到省城人民醫院時, 已是夜裡九點多。康提坐在VIP住院部的走道上,眼睛紅腫, 形容憔悴。

蘇起從沒見過她這麼頹廢的姿態,一路下沉的心跌落穀底。

康提說, 梁水身體的先天素質原本就不如彆的運動員耐扛,上次撕傷後恢複期耽誤太長時間, 他為能拿下錦標賽,長期以來訓練太狠, 身體終於承受不了。

這次是要參加省內比賽, 結果在半決賽前出了事。跟腱斷裂是職業運動員的頭號殺手, 雖然手術很成功, 但恢複期長達一年,且傷愈後不論如何保養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達到曾經的競技水平。

作為短跑運動員,他的職業生涯就此終止, 算是毀了。

康提說到這兒, 遮住眼睛,淚水滑下:“教練說,他疼得在地上打滾……人還沒到醫院, 他就清楚跟上次不一樣, 他就清楚自己跟腱斷了, 情緒很激動, 哭了一路。可手術過了,今早醒來, 就不講話了……”

蘇起擦掉臉上的淚,悄悄推門進了病房。

隻有近門廊的一盞柔光燈亮著,房內靜悄悄的。

梁水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蘇起一見他那樣子,眼淚又湧了出來,她胡亂抹著,床上的人忽動了一下,他微睜開眼,並未太清醒,嗓音暗啞:“你來了?”

“嗯。”她握住他冰涼的手,微哽,“水砸,你疼嗎?”

他沒回答,半垂著眼,呼吸很沉。忽然,他如抽筋似的,猛抬了抬下巴,眉心緊促,表情扭曲,嗓子裡發出痛苦的悶哼聲,右腳在病床上踢騰了一下,似乎想動左腳。可左腳綁著繃帶,動不了。

他壓抑著,但陡然一陣劇痛叫他整個人抽搐了一下:“嗯——”他摳緊她的手,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滾進鬢角。

蘇起嚇壞了,起身要摁鈴,門卻被推開。護士拿著根針管進來,從吊瓶緩衝管的注射處紮進去,藥液順著吊管進入他血液。

他胸膛劇烈起伏,重重喘息著,平複下去,闔上了眼。

蘇起問:“護士,他怎麼了?”

護士道:“剛止痛藥過了。補一針就好了。”

蘇起問:“那要是晚上再疼怎麼辦?”

“這藥時才能打一支。萬一實在疼得不行,去護士站拿口服藥。”護士說,“不過應該沒事。昨晚都熬過來了。”

護士出去了。

梁水整個人也靜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藥效的作用。

蘇起守了他很久,以為他還會醒,但他沒有。她有些撐不下去了,把陪床拉開,輕推到病床邊,挨著他睡下。

她側身握緊他的手,想著晚上他要有動靜,她能立刻醒來。但他一夜未動,次日天亮,護士進來換藥,蘇起醒來,才發現梁水早已經醒了。

他微側著頭望著窗子的方向。

白色窗簾拉著,冬日的陽光變得愈發朦朧。

護士換著藥,蘇起瞥見他左腳踝後血紅的傷口。她握緊了他的手,但他沒有反應。

等護士走了,蘇起拉開窗簾,金色的稀薄的陽光鋪滿他的病床。他微微眯眼,垂了下眼睫。她的身影被籠在陽光裡,有些不真實。

蘇起回頭看他。

梁水亦靜靜看著她。

她過來趴在床邊:“腳還疼嗎?”

他極輕地搖了下頭。

蘇起瞧他半刻,他臉色蒼白,始終不說話,人很消沉頹廢。她小聲:“水砸,你在想什麼?跟我說好不好?”

他看著虛空,說:“要是多休息一分鐘,要是少跑十米,是不是,就躲過去了。”

蘇起霎時心痛得像四分五裂掉。

他蹙著眉,閉上眼睛。

“會好起來的。”她輕聲,話說出口,卻也無力。

病房內陷入沉默。

過了不知多久,他說:“水。”

蘇起給他倒了杯溫水,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攬著他肩膀,將他攙抱起來。她力氣很小,多半是靠他自己,梁水被她手臂環繞著,喝了半杯,一偏頭。

蘇起把他放躺下去,他落進枕頭裡,沉沉地喘了一口氣,說:“蘇七七。”

“嗯。”

她等著。

安靜。

他卻什麼也沒說。

閉上的眼睫處竟有些濡濕。

她心如針紮:“水砸,不怕啊。我在呢。一直都在。都會過去的。真的。”

他不言語,彆過頭去又睡了。

到了七點多,護工送來營養早餐,蘇起陪他和康提吃完飯。

等中午,他稍微來了點兒精神,坐了起來。蘇起跑去樓下買了袋橘子,趴在床邊給他剝橘子吃。

一個個黃澄澄的橘子,顏色鮮豔極了,小太陽一樣。

梁水看著她,看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籠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她的臉頰白皙而緋紅,被光線照射得幾乎透明。唯獨低垂的睫毛烏黑如鴉羽,細碎的流光在上頭跳躍。

竟有一種不太真實的錯覺,仿佛再也撈不住了。

他手指動了動,抬起摸了摸她的發,發上還帶著陽光的溫暖。

她把橘瓣上的絲絡剝得乾乾淨淨,才遞到他唇邊。

梁水含進嘴裡,橘汁清甜。

“好吃嗎?”

“嗯。”

蘇起又往他嘴裡塞了一瓣。她守著他,喂他吃完半個橘子,還要再喂,他偏了一下頭,不吃了。

她便吃剩下的。

梁水目光盯在她臉上,問:“你考試完了?”

“還沒呢。”

昨天正好周六,而明天周一上午就有考試了。

梁水說:“我沒事。你回去吧,等會兒買不到臥鋪票了。”

蘇起咬著最後一瓣橘子,澀道:“水砸,你彆太難過了。”

話說出來,她都覺得這安慰很乾癟。

該說什麼,說人生本就有坎坷意外?一條路走不通,換一條就行?

都是狗屁。

哪有那麼容易?

若是容易,就不會有“執著”二字,亦不會有“不甘”“不服”了。

“沒事。”梁水握了下她的手,說,“會過去的。”

蘇起一怔,看住他,就聽他接著說,“很多事情,就算你不肯接受,可不管怎樣,時間都會從你身上碾過去的。”

一直就是如此。

所謂的痛苦,失望,悔恨,不甘,都熬不過時間的。

……

傍晚,蘇起坐火車回了北京。

周三下午考完高數,路子灝來了她學校,為著梁水的事。兩人坐在食堂裡討論了半天,沒有結果。

“李凡也說不知道該怎麼幫他。他說,如果他的手指出了問題,再也不能彈鋼琴,他根本不敢想象。”路子灝很苦悶,拿手撐著頭,說,“誰都幫了不了的,安慰也沒用。隻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蘇起難過道:“一時半會兒怎麼走得出來?我現在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怎麼講話。真的打擊很大。老天太不公平了,為什麼總是這樣對他?”

她眼睛又濕了。

路子灝:“可運動員就是這樣啊,絕大多數都讓傷病給毀了。你還記不記得歐文?德國世界杯那場比賽?”

蘇起記得,英格蘭的金童歐文在比賽中十字韌帶撕裂,曾經的天才少年像一條狗一樣跪著從球場爬了出去。至今再無建樹,泯然眾人。

“你不是很喜歡內斯塔麼,三次世界杯,三次腹股溝拉傷。世界第一的中後衛,他找誰說理去?”

“我隻是……”蘇起哽咽,“水砸都還沒來得及成名……”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路子灝更為現實,道,“他現在是高三生,走不了體育特招,高考才是大問題。”

“我想到了,所以我做家教搜集了很多高三複習題。但這都要等以後說,他要恢複一段時間,現在還不能回學校。”

路子灝覺得棘手,煩悶地抓了抓腦袋。梁水這些年花了太多精力訓練,學習時間不足,加上這次受傷的心理打擊,隻怕更差。

路子灝忽問:“七七,如果水子……你會跟他分手嗎?”

蘇起生氣道:“怎麼可能啊?你瞎想什麼呢?!”

“我不怕你這麼想,我怕他——”路子灝道,“男的都有自尊心,水子他更是。他很在意輸贏的,要不是,也走不到今天。可現在——”

蘇起怔住了。

那晚回宿舍,她給梁水打了電話。他依然消沉。

她沒安慰他,也沒提未來,隻問他恢複得怎麼樣。他說出院回家了。

她和他閒聊家常——林家路家都陸續從南江巷搬走了,蘇家也在搬。梁水說他家也要搬的,但因為他的事,康提耽誤了,加之換季商場工作忙,康提說一月份再搬。

蘇起又跟他說起她的考試,她看的電視劇,和往常一樣聊了許多生活瑣事。梁水話不多,安靜聽著,偶爾答幾句。整個人興致不高,再不似曾經跟她打趣逗樂的少年。

蘇起理解,也不灰心。她不知該去指望什麼,隻能指望梁水的自愈能力。

她想,或許這次時間會長一點,但他會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慢慢恢複過來的。他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啊。她需要做的,隻是像往常一樣堅定地陪在他身邊就好。

冷空氣一下,北京再度降溫了。

十二月中旬,蘇起窩在暖氣充足的宿舍,問梁水雲西冷不冷。他說很冷,空調都沒什麼用處,不過年年都這麼過的,習慣了。

她跟他說,上思修課幫舍友答到被老師揪住了,梁水在那頭嗤笑了一聲,說:“我就說你是個豬。”

蘇起聽到他久違的笑聲,差點兒沒蹦起來,立刻道:“我們宿舍不是兩個北京人麼,今天她們倆說她們是‘北京雙煞’,我說,你們是‘北京雙傻’吧。”

他又輕笑了。

她興致勃勃跟他講了一堆她和室友們的搞笑事件,逗得他話也多了些。那天竟難得聊了快一小時。

放下電話前,梁水忽低聲說:“你元旦節要不要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