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3(2 / 2)

南江十七夏 玖月晞 19154 字 3個月前

蘇起無語:“你還不是黑得跟炭一樣。”

半個多小時後,馬蜂散去,下午的課又照常進行。

那天放學,蘇起照例站在校門口的土坡上和學生們說再見。等他們遠去了,她坐在地上,看他們排隊的身影消失在昏黃的地平線上。

這些天,她眼前的風景隻有湛藍湛藍的天,和一望無際綿延起伏的黃土高坡,孩子們移動的身影點綴其中。

有時晚飯後,蘇起和幾個隊友會沿著小路往高原深處走,可無論走多遠,除了土坡就是土坡,仿佛永遠走不出去,也沒有儘頭。

新聞裡的圖片變得真實了,同一個國家內真有如此貧瘠的存在。

那天夜裡,蘇起坐在校門口望星空。這裡晝夜溫差極大,一到晚上,狂風直湧,星空卻澄澈極了。

江喆走出來,頓她身旁。

“想什麼呢?”

“覺得我們幫不了他們多少。”蘇起說。

“儘力就行。”江喆道,“基金會聯係了幾家企業,下月來參觀,他們會出錢給學校添電腦圖書和桌椅。而且我昨天跟村長聊天,聽說政府在建移民工程,大概後年,村子會從窯洞搬去鄉鎮的樓房裡。”

蘇起微微一笑:“那就好。”

江喆看了眼夜色中她的笑臉,又抬頭看向星空,說:“北京的夜空沒這麼漂亮。”

蘇起也仰望:“江喆,你以後想做什麼?”

江喆往夜空指了一下:“那兒。”

“衛星火箭,空間站探測器,導彈巡航?”

“嗯。”他說,“做科研,載人空間站,天宮一號我是趕不上了。二號三號可以努力。”

蘇起一笑:“不錯,為國奮鬥五十年。”

江喆笑:“你呢?”

蘇起挑眉:“民航客機。”

江喆:“嗬,比我誌向高。”

蘇起哈哈笑:“少來。”

江喆:“嗯,我國挑戰波音空客壟斷地位就靠你了。”

蘇起:“得了吧,我這一代是不可能了。沒關係,儘力給下一代鋪路。”

江喆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點頭:“嗯,給下一代栽樹。傳接力棒。”

一個半月的支教時光飛馳而過,支教隊離開那天,孩子們來相送,一邊哭一邊給老師們塞禮物,塑料花兒,圓珠筆,膠封上印著老舊掛曆美女的本子。幾個大學生全給弄得眼淚汪汪。

回程的火車上,蘇起情緒低落,實在不舍。

過去那段與世隔絕的封閉而簡單的日子,成了她心裡的淨土。

所謂支教,究竟是誰幫助了誰,說不清了。

回到北京,麵對繁華都市,車水馬龍,她頭幾天有些恍惚,一遍遍看著在高原上拍攝的孩子們的照片,一時接受不了場景的切換。她選了些照片發在網上,還寫了長長的日誌。哦對,校內網改名成了人人網了,據說為了擴大用戶群。

一堆同學給她點讚留言,方菲在一張照片下評論:“你跟江喆看著挺配。”

那張照片裡小學生排隊放學回家,蘇起和江喆站在一旁,穿著統一的支教隊服,白色印花T恤,像情侶裝。可那張照片裡也有其他穿隊服的支教隊友。

蘇起隻當她是開玩笑,沒回複。

但江喆回複了方菲的留言:“(微笑)(吐舌)”

蘇起察覺到一絲微妙,幾天沒聯係江喆。快開學時,江喆給她打電話,說他相機裡還有她支教時的照片,問她什麼時候去拷。

蘇起說:“我明天把U盤給你。”

江喆說好,要放電話了,忽低聲:“蘇起。”

蘇起已有預感,硬著頭皮:“嗯?”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麼?”

她不知如何回答:“怎麼了?”

“我……”他停了。話筒連接著,氣氛緊張。蘇起想著他在那頭手足無措的樣子,竟有些悲憫。

“我可以喜歡你麼?”他終於問出口,忽又挫敗一笑,“不對,問遲了。已經喜歡了。”

蘇起低頭,捂了下緊皺的眉眼,剛要開口,

他打斷:“你先彆急著說不。能不能先等一個月?”

蘇起沒明白:“什麼?”

江喆連笑聲都是緊張的,“我知道,朋友突然這麼說,你一時接受不了,也尷尬。但能不能再等一等?我們還跟同學一樣,我不會騷擾你,也不再提這事。但你可不可以心裡試著轉變下,看看怎麼樣?”

“要是不行呢?”

“那我接受,起碼不後悔。你彆一開始就說不行。我就希望你多想一段時間再給我答複。一個月後,行嗎?”

蘇起沉默,許久之後,說:“好吧。”

第二天,江喆把照片拷給蘇起,又約她一起上自習。

江喆很紳士,對她如同學般相處,和她討論問題,研究課題。隻字不提一月之約。

蘇起也想過,是不是該給自己一個機會,去換一種不同的狀態。

可內心深處蟄伏的某種情感如撞壁的猛獸般刺痛著她。一個想鬆開,一個想緊握,兩股情緒劇烈撕扯著。她頭疼不已,最終決定不想了,順其自然,一個月後再說。

幾天後開學,蘇起步入大三。

新生報到那天,她接到梁水的電話,說:“不請我吃個飯麼?”

蘇起訝道:“你到學校了?”

梁水:“廢話。”

蘇起捂了下額頭,覺得自己混亂得夠可以,說:“你在哪棟宿舍呢?”

梁水說:“你宿舍樓下。”

蘇起一愣,跑到陽台上一看,樓下綠意盎然,梁水一身黑色T恤站在白楊樹下,一手插著兜,有些散漫的模樣。

蘇起匆忙洗把臉,換了身衣服,跑下樓。

九月的第一天,烈日當空。梁水被曬得眯著眼,表情隨意,垂著的手卻緊摳著手機。蘇起跑去他跟前,匆匆看一眼便移開眼神,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就道:“你想吃什麼?”

他還沒開口呢,她補一句:“隻能請你吃食堂,外麵館子吃不起。”

“……”梁水心內暗自的緊張緩和了,說,“你這點出息。”

蘇起說:“我就是個窮學生,沒出息。”

梁水瞥她一眼,瞧了半天,說:“真曬黑了。”

“……”蘇起斜他一眼,“又不要你看。”

梁水笑了下,沒回嘴。

那時陽光正燦爛,照在他白皙俊俏的臉上,很青春。

她看著他久違的散漫笑容,心莫名平和了,對自己彎了彎唇角。

蘇起請他吃了碗煲仔飯,梁水端著飯跟著她找座位,說:“你果然挺窮的。”

蘇起坐下,說:“吃你的飯吧。”

梁水坐她對麵,忽看見賣奶茶的窗口,問:“喝奶茶麼?”

蘇起還沒答,他已起身去了,那高高瘦瘦的身影在一眾學生當中格外顯眼。

幾個迎麵而過的女生都回頭看他。

蘇起視若無睹,低頭吃鍋巴。

很快,一杯奶茶放在她麵前,蘇起說:“謝謝。”

梁水盯著她看:“你怎麼變禮貌了?”

以前的她總拉著他袖子:“水砸請我吃雞柳。”“水砸請我喝奶茶。”“水砸請我吃可愛多。”拿到吃的張口就咬,一句謝謝也沒有。

蘇起聳肩,說:“好吧,謝謝收回。”

梁水見她這耍賴樣子,暗自好笑,心情忽然就很不錯了。

“對了,”蘇起問,“提提阿姨還好嗎?”

“挺好的。她跟我小姨出去旅遊了——”話沒說完,方菲端著餐盤過來坐下:“蘇起!”

蘇起扭頭:“你什麼時候回的?”

“剛才。”方菲衝梁水笑了下,他點下頭算是招呼。

方菲不看他了,衝蘇起說:“我剛在門口看見你男朋友了。”

梁水握著筷子的手一頓。

蘇起也被“男朋友”這稱呼弄得一愣,回頭朝門口望,這動作落在梁水眼裡,傷口撒鹽。

她回過頭見了梁水,意識到什麼,可她沒解釋,匆匆看方菲:“我過會兒去找他。”

“誒,下次能讓他幫我修電腦嗎?我是你室友,可以蹭蹭福利吧?”

蘇起抿了下唇:“嗯。”

方菲又扭頭看梁水,似乎不記得他了,問:“這是……”

梁水不作聲,等著聽蘇起怎麼介紹他,就聽她說:“發小。考來我們學校了。”

梁水無言。

方菲:“哪個學院啊?”

蘇起:“飛行學院。”

方菲:“酷哦。”

她還要說什麼,但兩人已吃完,蘇起跟方菲說先走了。梁水沉默起身。

兩人一路無話。蘇起心裡也不見得有多痛快。

出了食堂,梁水終問:“叫江喆?”

蘇起說:“你怎麼知道?”

梁水淡笑:“你在校內發過他照片。”支教的相冊裡,有全隊的合影。

蘇起嗯了一聲。

兩人又不說話了,沿著林蔭道往前走。夏日,樹木茂盛,陽光斑駁,落在梁水棱廓分明的臉上,竟生蒼茫。

蘇起手機一響,是江喆發來的消息。梁水不用偷看都能猜到。

他們已走到岔路口,蘇起說:“我去上自習了。”

梁水很平靜,說:“好。”

四目相對,隻是匆匆。

彼此竟都不敢細看對方的神情。

她轉頭便走了,沒有一絲留戀的樣子。梁水望著她的背影,心突然疼得像要撕裂開。他咬緊牙,幾乎是負氣地轉身就走,可走了兩步就刹停,還是沒忍住回頭看。

但蘇起沒回頭,她的背影映在林蔭路上,越來越遠。他抬頭看看樹梢上斑駁的藍天,又再次看她,鬼使神差地,他越走越快,終於朝她大步追上去。

可跑到半路,他停了。

那個叫江喆的男生站在拐角處等著她,她走上去,和他說著什麼。那男生低頭看著她,一直在笑。

梁水插兜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倆,那畫麵跟火一般灼燒刺痛了他的眼。許是心太疼了,他看不下去了,一瞬就將腦袋偏過去,狠狠盯著路邊的花壇,他微微張口,呼吸急促,心已疼得無法呼吸。想拔腳就走,可站了幾秒,近乎自虐般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見那男生從她頭上摘下一片沾著的落葉,她有些驚訝地一縮,看見是葉子,又笑了下。

梁水垂下眼,再度張了張口,深呼吸。他克製著,卻狼狽地低頭摳了下眉心,再抬頭時,她和他一起走了,消失在拐角。

他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走,走著走著,忽就捂住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夜話(25)】

一年半之前。

馮秀英:今天大家都聚齊了,就好好說下吧。其實也沒什麼彆的事,就是水子的教練說,他沒去康複訓練,也沒去治療。

李援平:跟腱修複要治還要養,要想恢複正常人水平,不留後遺症,至少得花一百萬。教練說他們那邊報銷了二十多萬,還有八十萬的缺口。你們也都知道,水子現在隻想救她媽媽,這錢……估計是不準備給自己留了。

林家民:你是醫生,你就直接把後果說了吧。

李援平:他要好好治,以後還是個正常人;不然,就會落下殘疾。年輕時還好,到四五十歲,工作強度一大,就不行了。

眾人沉默。

陳燕:大家怎麼想,我不管。我看著水子長大的,喜歡這孩子;再說我受了康提的恩。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她給了我工作。她被帶走那天,就叫了我一聲“燕子……”她彆的話沒說,但我都知道。(哽咽)她放不下心,叫我關照水子。我要是看著水子變成殘疾,這輩子都不會心安。我也實話跟大家講吧,不怕你們去舉報,我給商場管賬,出事第二天剛好一筆貨款打過來,五十幾萬,被我做手腳劃下來了,我要留著給水子。我自己能力不夠,隻能再給他添個八萬。

蘇勉勤:要說幫忙,我之前被合夥人騙,後來重新做生意,康提給我拉了多少關係。我都記著。

程英英直接道:我跟蘇勉勤商量了,水子的治療費,我們家出八萬。

馮秀英:我跟李援平商量的也大概這個數。

沈卉蘭:我們也出一份,隻有五萬多。

路耀國:對你們家來說,太多了。

林家民:聲聲現在上大學了,她給人畫畫掙錢,還勤工儉學,不用我們管報名費生活費了。我們兩口子也花不了太多錢。

馮秀英:那咱們就湊一湊,把錢給教練打去。讓他跟水子說,是申請的經費。如果這孩子以後有出息了,我們不要,他也會把錢還給我們;要是他沒……

程英英:那這就是個秘密。這輩子誰也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