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番外1·燈(2 / 2)

心裡有人 深海手術刀 22107 字 5個月前

【冰淇淋你想要什麼味道?巧克力味的嗎?告訴你的媽媽,你想要巧克力味。】

【你爸回來了。聽到他停車的聲音了嗎?去門口接他吧。他會很高興的。】

【肚子疼要跟家裡人說。不要縮在被窩裡忍著……你在發抖。不要忍著。快起來,去告訴你媽媽。】

……

男孩開始認真吃飯,開始試著自己穿衣。

開始主動表達“我想要這個”,也會在認真思考之後說出“我不喜歡那個”。

甚至開始主動跟他說話。

“……天鵝。”

某一天在院子裡,微風拂動陽光的清晨。

男孩的母親為他鋪展畫布,讓他在院子裡隨意繪畫。

男孩子的視線從空白畫布上,緩慢移動到葡萄花架前那個俯身栽培的優雅女性身上。

“天鵝。”男孩說。

【……?】

他一時有些無法理解男孩的意思。

“天鵝。”男孩盯著那位女性,再一次重複。

【……噢。】

他反應過來。

男孩是在向他介紹自己的家人。

那是“天鵝”。

不應該叫“母親”嗎?

不,在那個男孩子的心裡,對那位優雅芭蕾舞者的稱呼,就是“天鵝”。

【很形象。】

他笑了笑。

【那你爸呢?】

爸。

男孩子緩慢地眨動眼睛,努力理解著這個詞語。

這一次的溝通費了些力氣。

心裡的人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男孩子管他父親叫“聖伯納”。

也很形象。

男孩的父親是一位溫柔敦厚的學者。身材高大,略有些發福。

確實很像那種救護犬——聖伯納。

心裡的人並不知道自己這些知識是哪裡來的,但他確實知道。

聖伯納是以前某座雪山修道院裡,修士們用來救援迷失在雪地裡的旅人而訓練出來的犬種。性格溫順而穩重。

倒是——江耀怎麼知道這個的。

隨著相處,心裡的人也漸漸找到答案。

哦。原來都是他父親母親教的。

江耀有自閉症。

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可是即便如此,他父母也不曾有一天放棄。始終努力教導著他各種知識,教他做人的基本。

十年如一日。

二十年如一日。

終於將那玻璃罩子,敲出破殼般的縫隙來。

……

不知為何,他漸漸接受了現狀。

他並不好奇自己到底是誰,也並不好奇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為什麼會存在於江耀的心裡。

那盞小小的燈,一直明亮溫暖。讓他感到內心安定。

讓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他和江耀的父母一起,互相配合著,一點點地為江耀打碎玻璃罩子。

他想把寬闊美麗的全世界展現在江耀眼前。讓他看看這世界有多美好。

江耀的病情真的開始好轉。

作為心裡的居住者,他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江耀的話變多了。

江耀開始,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完整地,與他進行對話。

真好。

他從距離最近的地方,最直觀地感受到江耀的進步。

從一個字,到兩個字,到簡短的語句。到完整的表達。

真好。

江耀也越來越聽他的話。

無論他說什麼,無論他讓江耀做什麼,江耀都會乖乖去做。

毫無猶豫。也不問理由。

江耀太聽話了。乖巧得幾乎讓人心疼。

心裡的人有時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我是個壞人呢?

如果我是壞人,我讓他去做壞事,他也乖乖去做了……怎麼辦?

……那是一種,光是想想,都讓他心驚後怕的可能。

隻能說幸好。

幸好這種“如果”不成立。

至少,在心裡的人自己看來,他從未起過壞心思。

哪怕在心理醫生委婉地指出,他可能是江耀的第二人格,可能要通過人格融合來治療江耀的精神疾病時,他也沒有產生任何反抗情緒。

沒有像那些描寫多重人格的影視作品裡一樣,為了保全自己而爭奪身體、驅逐主人格。

……人格融合啊。

如果這樣會對江耀好的話,那就這樣做吧。

心裡的人平靜地想著。

隻是,有點不舍。

嗯。畢竟都相處了這麼久了。

從最開始,江耀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到現在,他隨便說一句什麼,江耀都會立刻放下手頭的事,安安靜靜,歪著腦袋認真聆聽。

……好乖。

乖得讓人心疼。

仿佛隻有在江耀這裡,他才是“存在”的。

他從未在其他任何人麵前現身。因此在其他人看來,他從來都“不存在”。

他是隻存在於江耀心裡的,“那個人”。

真奇怪啊。

更奇怪的是,他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恐懼,不安。

相反。

他很安心。

時常有種,“真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的心情。

真的很奇怪。

……

心裡的人通過江耀的視野,了解到越來越多的事情。

比如他的自閉症,比如他的家庭。

比如他曾遭遇的【神隱】。

【神隱】。奇怪的說法。

據說江耀出現的時候,身上都是血。

那是誰的血呢?

無法回憶。

江耀的大腦,有一個地方是空白。

像被手術刀乾淨利落地剜去一塊。切口鋒利,沒有絲毫餘地的空白。

心裡的人試著倒推線索,他發現自己的蘇醒,就是在江耀【神隱】歸來之後。

很有可能,他目前的狀態,就和那場【神隱】有關。

可是每當江耀試圖回想,試圖回憶那空空落落的地方曾經有什麼……

一層黑色的霧氣,就會沉重地籠罩下來。

那是一種很熟悉的黑。

奇怪而熟悉。心裡的人花了很久才意識到,那種黑霧,正是最開始他蘇醒之時,籠罩在他周身的黑色外殼。

為什麼這時候又會回來呢?

而且,每當黑霧降臨,心裡那盞小燈,就會變得很不穩定。

像有什麼試圖破土而出,又像某種劇烈掙紮。

不懂。

算了。

想不起來就算了。

就這樣下去,也挺好的。

一點點變得開朗,一點點學會獨立生活。

等江耀的自閉症再好一些,他就可以回去上學了吧。

他可以認識很多新朋友,可以真正開啟自己的人生。

他將來會做什麼工作呢?

……

【神隱】的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不重要。

江耀那時候身上的血到底是誰的,也不重要。

就連心裡的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與江耀共存,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隻有一條。

那就是江耀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在這個世界裡生活。

唯有這一點,是心裡的人無比確信的。

那就像是某種使命,又像是某種執念。

他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江耀在這個美好的世界裡,好好地活。

不要去經曆風雨。不要去遭受苦痛。

不要受傷,不要難過。

不要失去所愛,也不要所求終不可得。

就這樣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當個平凡人,當個普通人。

就這樣幸福平靜地過一輩子。

這樣就很好了。

……

這樣就很好。

心裡的人一直這樣對自己這麼說著。

可是為什麼,明明沒有身體的他,卻會在江耀孤零零地站在浴室裡,伸長脖子去看後背的時候,感到心痛難忍。

“好空。”江耀說。

心裡的人替他打開蓮蓬頭,讓熱水衝刷江耀的後背。

他希望熱水能讓江耀的身體暖起來。不要那麼冷。不要那麼空。

可江耀的臉上卻漸漸露出一種疑惑的神情。

江耀還是朝背後伸出手,似乎在尋找什麼。

從後側肩胛,脊柱,到腰部。一點點地摸索過來。

皮膚在熱水裡變得又濕又滑。他在自己後背摸來摸去,卻始終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

像鳥類被剪去翅膀,身體重量驟然減輕。

像感到極度不適應,卻甚至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那一瞬間,心裡的人,明明沒有身體,卻感到心痛難忍。

小小的白色燈盞,在那一刹那忽然地明亮起來。

心裡的人試著伸出手,伸出江耀的手,雙臂交疊,環繞在他胸前。

好讓江耀自己擁抱自己。

【這樣?】

他低聲問。

江耀的手臂不夠長,無論多麼努力,手掌隻能夠到肩胛骨的位置。

沒有辦法把後背完全地包裹起來。

不過即便隻是這樣,江耀就已經滿足了。

“嗯。”江耀揚起嘴角,在嘩啦啦的熱水聲中笑起來。

好乖。

好心疼。

明明沒有身體啊,明明沒有心。

為何他還是感到心裡酸軟成一團。

無法忍耐。

……

他開始思考江耀失去的到底是什麼。

江耀忘記的,被從大腦裡身體裡,刻骨銘心地剜去的,到底是什麼。

銘記比遺忘更痛苦。

銘記……比遺忘……更痛苦嗎?

……

不知怎麼,當看到那個名叫王慧的女性,在痛失愛子、於是決定向全體變異種複仇的時候。

當意識到她本可以選擇清除記憶,回家去過平靜生活的時候。

心裡的人,忽然如有所感,低低歎息一聲。

【有些事情,遺忘比銘記,更讓人痛苦。】

遺忘比銘記更痛苦。

他聽到江耀在自己心裡,輕輕重複。

遺忘比銘記更痛苦。

像一種反駁。

像一種說服。

……

所以,江耀最終選擇了銘記。

哪怕所有人都將不記得。

哪怕所有世界的創傷都將被撫平。

江耀選擇銘記,那些壯烈,那些英勇,那些苦痛,那些不甘。

那些生動鮮活的燦爛與至暗。

江耀不願意遺忘。

江耀不舍得遺忘。

所以,他也沒有阻攔。

“去吧,江耀。彆怕。”

他並沒有身體。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靈魂。

他隻是一盞燈。

一盞小小的,微弱的燈。

但也正因他是燈,所以他能和萬千英靈一起,站在江耀身後,化作永恒護盾。

永遠守護,指引。

“我一直在。”

……

江耀,彆怕。

陸執一直在。

所以不要難過。

不要哭。

陸執一直在。

陸執永遠是你的燈。:,,.,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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