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味感到很奇怪。
那個叫江耀的孩子,讓他感到很奇怪。
其實那並不是他負責的案子。他負責的兒童拐賣案，已經在十年的誤打誤撞幫助下順利告破。
照理說秦無味本該迎來嘉獎和休假。
但他卻停不下來。
工作狂。
秦無味時常被自己的親弟弟吐槽。
放不下心，脫不開手。
哪怕下班休息時候,都在思考。複盤整個案子的細節,反思有沒有哪裡可以做得更好。
弟弟有時候都忍不住問他,到底是有多愛這份職業。
是有多喜歡當刑警啊。
秦無味也不知道。
比起“喜歡”,那或許更像是一種使命感。
是得知父親在執勤時意外犧牲後，就烙印在他靈魂裡的使命感。
……父親當初之所以拚命去追查那些失蹤的孩子,也因為父親自己有兩個孩子吧。
所以當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哭著來到他麵前時，父親總是自覺無顏麵對。
所以才會那麼積極,那麼努力。哪怕早一天，早一分早一秒也好。想把被拐賣的孩子從偏僻大山裡拯救出來。
否則靈魂就無法安息。
靈魂就會被那些父母悲傷的淚眼所灼傷。
……秦無味其實以前並不能理解這種心情。
直到自己上了警校,直到自己也開始接觸受害人,受害人家屬。
他開始感覺到靈魂的灼燒。
而使命感是一劑良藥。
像冰涼的泉水，治愈他的靈魂。
也成為他的立身之本,讓他感覺到自己是某種偉大的一部分。
……奇怪的追求。
秦無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總之,人生的頭二十年,就這麼過來了。
……
所以，江耀的事情,始終懸掛於他的心頭。
這也是很合理的事。
江耀確實太奇怪了。
找遍全國信息庫,沒有任何可以和江耀匹配起來的信息。
那當然不是說全國沒有第二個叫做“江耀”的人。
而是年齡，性彆，外貌，全都無法對上。
黑戶？還是來自國外？
這方麵，秦無味也已經在查。但查證起來困難。
而且江耀看上去並不像個黑戶。
一看就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孩。被父母精心嗬護著長大的。
……他的父母怎麼不來找呢？
難道他的父母也已經出事？
還有江耀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注意力集中障礙……
秦無味去過陸執說的那個精神衛生中心，親自去和那位接診了江耀的溫醫生麵談。
溫嶺西的意思是,他不認為江耀在近期經曆過什麼巨大刺激。
江耀的情緒很穩定，內心平靜，看不出來有什麼創傷。
哪怕曾經經曆創傷，很顯然江耀也已經從創傷裡走出來。
所以他隻是注意力缺陷，不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溫嶺西年紀雖輕，卻是這個領域內的佼佼者。臨床經驗豐富，在患者那裡也廣受好評。
是的沒錯，秦無味順手把溫嶺西這個人也調查了個底朝天……
沒辦法，刑警嘛。職業習慣。
秦無味也因此意識到，陸執似乎對江耀確實很好。
是認真的。
是真的帶江耀去看了最好的醫生。
……是的沒錯，他當然把陸執也查了個底朝天……
畢竟是實質上在照顧江耀的人……
萬一陸執是個變態呢？
那他們不就犯了不可挽回的嚴重錯誤了？
當然，目前看來，陸執是變態的證據不足……
陸執確實對江耀挺好的。很上心。
根據調查，陸少校作為維和部隊的軍官，常年居住海外。
不是在各種危險地方出勤，就是呆在公海基地裡，參加日常訓練。
陸執都已經好幾年沒回國了。這次也是因為私事，向部隊裡告假。
陸執其實對宜江市這個家鄉已經很不熟悉。
能找到溫嶺西這位業內專家，顯然也是經過一番認真調研。
由此可見，陸執確實是真心地對江耀好。
——看病都要找最好的。
親爹帶娃也不過是這種待遇了。
……話說回來，這兩個人也真的是很奇怪。
對於陸執和江耀的關係，秦無味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秦無味當然不是以己度人。
他知道自己性子冷淡，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但他不是無法理解他人感情的反社會人格。
他當然知道哪怕是再熱情再自來熟的人，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內互相建立起那麼強烈的信任。
哦，不對。
嚴格來說，現在已經是兩天多了。
秦無味嚴謹地翻閱了一下卷宗，確定了具體時間。
65個小時。
從陸執帶著江耀來警局報警，直到現在，一共過去了65個小時。
兩天多，三天不到。
而十年把他們介紹給他，四個人一起吃火鍋那天，江耀和陸執也才認識了一天多。
卻那麼默契。那麼親密。
這是很奇怪的。很不合常理的。
最讓秦無味擔心的是，江耀看上去，非常非常信任陸執。
無論陸執說什麼他都答應，無論陸執去哪裡他都跟隨。
像個從出生起就黏在陸執身邊的小尾巴。
秦無味甚至懷疑陸執是不是給江耀下了什麼藥。
不然江耀怎麼會這麼聽話。這麼黏他。
但從陸執的履曆上看，從十年對陸執的了解上看……陸執又不可能是那麼惡劣的人。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無味的擔憂，在陸執打電話給他，讓他幫忙調查江一煥和徐靜嫻兩人的時候，又達到了一個巔峰。
……江？
秦無味一下子明白了陸執的意思。
——江耀會不會就是，這對社會名流、熱衷於兒童福利事業的夫婦的親生兒子？
可惜，證據不足。
光從戶籍係統和江一煥徐靜嫻兩人的人生履曆上來看，證據不足。
彆的不說，光是徐靜嫻，就絕無懷孕生子的可能。
人家在退役之前可是享譽全球的芭蕾舞首席。每次上台演出，那都是有成千上萬名觀眾見證的。而且也都有視頻照片等資料。
怎麼可能當著全球那麼多觀眾的麵懷胎十月、悄悄生子？
至於江一煥個人的私生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畢竟江耀長得跟徐靜嫻實在是太像了。那雙溫柔沉靜的眸子，簡直是CTRL+C、CTRL+V完美複製過來的。
哪有私生子跟正宮長得這麼像！
除非江一煥也是個變態，在外麵找小三，找的還是跟家裡老婆一模一樣的替身……
停停停。
秦無味果斷製止了自己這些狗血念頭。
雖然在刑警大隊乾久了，確實會接觸到很多現實生活中比電視更精彩的狗血。
但秦無味直覺地認為，江一煥夫婦並不是那樣不堪的人。
一個一心撲在科研上，為國家做出無數巨大貢獻的學者。
一個發自內心地熱愛舞台，用人生詮釋著舞蹈之美的芭蕾舞舞者。
秦無味並不認為這對夫婦會做出那樣的事。
所以到底為什麼……
……
今天是星期天。
其實秦無味並不上班。他是在接到陸執的電話以後立刻從家裡出發，趕到刑警大隊開始查資料。
因此又被弟弟吐槽，說是你有多熱愛警隊啊，警隊是不是你的初戀，怎麼一天不見如隔三秋，每個周末每一天都要去主動加班。
秦無味習慣了，也不放在心上。
他確實一查案子就容易忘我。
……以至於，當手機震動幾下、終於喚回他的思緒時，秦無味一抬頭，發現外麵天色已暗。
幾點了？
秦無味下意識地拿起手機，看時間。
卻看到了來自十年的消息。
“這個冰淇淋是辣口的。”
“好有趣。”
[圖片]
[圖片]
秦無味：“？？”
冰淇淋？
辣的冰淇淋？？
秦無味立刻被勾起了興趣，點開大圖。
一看，是一個圓溜溜的冰淇淋球。大概是香草味兒的。
上麵神乎其技地點綴了一圈青花椒。
秦無味：“！”
還有這種操作！
秦無味當場被吸引了注意，下意識地回了句：
“好吃麼？”
十年沒有立刻回複。
出於習慣，秦無味重新點開那張照片，仔仔細細看起來。
他本意是想看看照片裡有沒有出現店鋪名稱，他下次好帶弟弟過去嘗嘗。
結果店鋪名字沒找到，秦無味卻意外注意到，那個冰淇淋下麵的托盤，竟然是個雪白的雲朵形狀。
很彆致。
……仔細一看，那個圓滾滾的香草冰淇淋球上，也用青花椒點綴出了一張笑臉。
甚至還用辣油點出了兩團腮紅。
就……迷之詭異，又可愛。
秦無味平常是不太喜歡奇奇怪怪的東西的。
但怎麼說……
這個麻辣冰淇淋，還挺符合十年的風格的……
看上去雲淡風輕，實際上卻有點脫線。總是讓人意想不到。
秦無味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正在此時，聊天窗口上方變成“正在輸入中”幾個字。
十年回消息了。
“好吃。”
“在加班？”
秦無味：“是啊。你怎麼知道？”
十年：“路過警局，看到你車了。”
秦無味一愣，下意識地起身，朝窗口外麵張望。
手裡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有空出來一下麼？”
秦無味心跳漏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上製服領子，想整理一下警容。
低頭才想起來，他今天是來加班。沒穿警服。
穿的是便服。很隨意的休閒衫牛仔褲。
“有。怎麼了？”
秦無味回複了他。深吸一口氣，從警局裡走出來。
他車子確實停在警局門口。十年上次坐過他的車，沒想到還記得。
然而當秦無味走到車子邊上，卻沒看見十年的人影。
隻有一個塑料袋，裡麵似乎裝著什麼。
放在他車子頂上。
秦無味四下張望一圈，以他當刑警的眼力，也還是沒能找著十年。
於是他低頭又發消息：
“你在哪兒？”
幾乎就在他發消息過去的同時，十年也發消息過來：“很好吃。我多買了一份，本來想帶回去吃。正好看到你車子。你嘗嘗。”
秦無味：“……”
他再次環顧四周，甚至抬眼望向那個立誌考研的小姑娘所在的自習室。
……沒有。
到處都沒有十年的身影。
十年真的已經走了。
秦無味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
但他伸手去拎冰淇淋袋子的時候，感覺到那裡麵沉甸甸的重量。
嘴角不自覺地，又勾了下。
秦無味回到警局裡。這個點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大廳裡也沒什麼人。
秦無味拎著東西直接回自己辦公室。一個人坐回辦公桌前，打開塑料袋。
冰淇淋包裝很精致，外麵還塞了保溫冰袋。
這份冰淇淋估計價格不便宜。
其實光看那雲朵形狀的定製餐盤，就知道這是一家可可愛愛、朝著網紅路線發展的甜品店。
不過既然十年說好吃……
秦無味猶豫了下，還是打開了冰淇淋包裝盒。
包裝盒上貼著標簽：椒麻牛乳冰淇淋。
秦無味打開盒子，看到那個用青花椒和辣油點綴出來的笑臉。不禁再一次地為這東西的口感產生好奇。
……幸好這會兒辦公室裡沒人。
秦無味莫名有些慶幸。
畢竟冰淇淋球隻有一個……
秦無味沒有吃獨食的習慣，但冰淇淋球隻有一個，讓彆人看到了，也不太好分。
如果同事在的話，秦無味大概率會直接把整個冰淇淋送給女同事，讓她們自己去分。
畢竟也就這麼小小一個球……
不對。
秦無味認真想了想，如果十年不是把東西放下就走，而是站在警局門口當麵送給他的話，他肯定會拒絕。
警察可不能隨便接受老百姓的贈禮，哪怕那隻是一個冰淇淋。
而且冰淇淋……這麼……這麼女孩子的零食。
怎麼會想到買來送給人民警察啊！
還是椒麻牛乳冰淇淋。這麼奇怪的口味……
不合適。送人真不合適。
秦無味搖著頭，心裡複讀機似的重複著“不合適”。手裡卻老老實實，舀起一勺，送進嘴裡。
……意料之外地好吃。
秦無味有些驚訝。牛乳冰淇淋口感太過順滑，以至於他沒來得及仔細品嘗，那柔順奶香就融化在他嘴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