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市井小店,是鋼鐵城市裡率先蘇醒的一份子。滾燙的煙氣升起來,好像才融化了陰沉的霧靄。
木板撐開的簡易桌子擺在街邊,塑料凳跟著一串長龍,每一張凳子都是一個小小的口岸,接納那些即停即走、補充能量的早起上班族。
許示煬叉著腿拘在小凳子上,他麵前是一碗麵、一盤小籠包,手上還拿著油餅,一聲不吭地埋頭苦吃。
對麵忽然坐下來一個人,這本來很平常,但許示煬還沒有退化的敏銳感官告訴他,對方從坐下來起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明顯是衝他來的。
許示煬咽下最後一點油餅,筷子往麵碗裡一插,當他抬起頭時,他愣住了。
“早。”溫蠻說道。
倚仗於何秘書無敵的搜尋能力,溫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知道許示煬的所在。在昨夜短暫的幾小時休息後,今天幾乎天剛亮,溫蠻又和何景碰頭,驅車來到這裡。
許示煬短促地應了一聲,又重新把頭埋回去,這次埋得更深。不過剛才短暫幾秒鐘的照麵,足夠溫蠻看清楚對方最近的狀態了——他的臉上比年前那次見到時多了一對非常明顯的青黑眼圈,深深地嵌在眼下,讓他從朝氣的二十多歲,一下子變得沉鬱、苦悶。
溫蠻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開始用他的早飯。
和許示煬相比,溫蠻點的量根本不夠,但他吃得慢,而且許示煬似乎已經快清底了,照理來說,如果沒有進一步的交流,幾分鐘後這張桌子就會隻剩溫蠻一個人。可是許示煬越吃越慢,最後即使他的碗裡空空如也,他也沒有抬腳離開。
“你有什麼事情找我。”他主動說話了。
溫蠻也就跟著放下筷子。
他點開手機裡一段何景想辦法弄來的監控,放在兩人之間,開始播放。
視頻的時間是節後開假、溫蠻複工的某一天,許示煬騎著外賣電動車,停在了IAIT研究所正門口外。視頻裡,他在原地佇了起碼半個多小時,雙手插著兜,神情說不清,可目光從始至終都看著研究所正門的方向。
何秘書把這半小時的視頻壓縮成飛速的幾分鐘,但畫麵高度一致的幾分鐘想要全神貫注地看完,並試圖汲取信息,同樣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可兩個人還是讓這個視頻從頭到尾播完了。
“能說說為什麼會在研究所門口麼?”
許示煬眉頭抽動了一下。
“你審問我?”
溫蠻沒有回答是或不是。
分明是無言,許示煬的情緒卻漸漸有了起伏的變化,他低頭盯著溫蠻已經暗下去的手機屏,喃喃道:“在這裡,我抓住了我職業生涯中最後一隻異種奧索蘭……舊地重遊,是我最近的一點樂趣,這樣的回答可以嗎。”他抬起頭,看著溫蠻。
溫蠻聽完,平淡地反問:“難道不是因為想看我麼?”
許示煬的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因為牙齒咬緊,他臉上所有的肌肉都跟隨著繃緊,這樣的他和顯得鬆弛的
溫蠻在狀態上截然相反。
他彆開臉,語氣也緊繃:“溫先生,請你彆開這種玩笑了……你還不至於有什麼人見人愛的魅力……”
在語言上被小小地刺了一下,溫蠻卻也無甚反應,他沒說話,但那態度仿佛在問:是麼。
這種被拿捏住的感覺讓人不爽,但又使溫蠻本身那種奇異的魅力更強化了,他整個人坐在對麵,就如同無法拒絕的蜂蜜陷阱。許示煬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此刻的他,仿佛介於一種發病和正常之間的掙紮,臉上已不僅僅是肌肉緊繃的隱忍,還有額角布露的青筋。
這一切都被溫蠻納入眼中,他看著這樣的許示煬,說道:“你離開以後,邵隊長三番兩次找過我,希望我能借研究所裡的資料,尋找讓你恢複的辦法。”
“他告訴我,即使不能讓你歸隊,也希望你能不受異種影響控製,完全屬於自己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青年頓住了。
“我曾經就和他說,他也許不是個好的相親對象、結婚對象,但一定是個好隊長,真朋友。”
許示煬肩膀微微抽動著,他轉回臉,忍不住給邵莊辯護:“他說不定也會是好的伴侶……隻是後來沒機會了而已。”
溫蠻不予置評。如今的一切都是既定的現實,縱使本來有無數的可能,但真正發生的現實隻有當下這一種,而且溫蠻完全滿意,從來沒有幻想過其他的“倘若”。
許示煬似乎是在說完這番話後豁然開朗,他自己從那種沼澤般泥濘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定定地看著溫蠻:“溫先生,你不會無緣無故來找我,有什麼話,你可以直接說,我能幫就會幫的。倘若超出我能力範疇,我也愛莫能助。”
溫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