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定未必不知道關於林封出軌、繼母帶來的大他幾歲的繼子是林封的親生子之類的傳聞,不太可能是真的,但傷害已經造成了,林封確實在幼年時無視他們母子倆,以致於林定親眼目睹吳玉熙自殺,隨後又在快速迎娶新妻子後,漠視了林定二十多年。
他的人生的前二十年沒有得到過父愛,憑什麼要在林封老了之後接受他給予的這種東西?
接到林封的電話後,對方嚴肅的命令他立馬回家一趟,林定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到底決定尊重一下林封的要求。
到了家之後,林封的情緒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至少沒有了電話裡的那份驚怒,他把林定叫到窗邊,父子倆盤腿坐在矮幾旁,麵對麵下了一盤棋。
林封確實年紀大了,他執棋的手在下子時又些不明顯的顫抖,林定忽然想起高中時有一個下午,那是繼母帶來的兒子剛改信林的時候,林定那段時間在一邊忙著高考,一邊學習編程。
他在那個放學後的下午,難得沒上課外班直接回家,推門進去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林封嘴角含笑的教著繼母帶來的兒子下象棋。
見到林定後,兩人臉上的神色都愣了一下,而林定隻掃了他們一眼,就徑直回了房間關上門,他本來就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嘛,做出這樣的舉動在大家的意料之內。
林定移炮上前將了對方一軍,林封此時已經走無可走,他忽然開口問,“誰教你下的象棋?”
林定還在琢磨著棋路,隨口回答,“我外公。”
他的外公,吳玉熙的爸爸,這些年吳家人對他倒是不錯,有什麼都想著給他準備一份。
這個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回答,讓林封有些失神,他叫林定回來,本來是想說沈央央的事情,一開始拿到消息知道林定乾了這麼件荒唐事時,林封的第一反應是訓斥他一頓。
林封常年身居高位,習慣了專斷獨權發號施令,也不太適應彆人忤逆自己,他覺得老子命令兒子理所應當,但真的見到林定之後,他卻沒辦法理直氣壯的開口要求林定。
他對林定負起過父親的責任嗎?而他現在又有底氣行駛父親的權力嗎?最重要的是,他能承受好不容易和兒子破冰的關係,再次因為這件事情鬨僵嗎?
送林定出門的時候,林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到底什麼也沒說出口。
林定已經長大了,而且成長得無比優秀,脫離了林家他照樣能過得很好,林封看著林定撐傘的側臉,臉上的表情很沉默。
這個兒子和他長得很像,這一點讓他感到心軟,隨即不合時宜的想到了林定的媽媽,他的第一任妻子吳玉熙,結婚的那幾年他當然無比厭惡這段強加在他身上的婚姻,而現在,時間終究衝淡了一切。
今天俞城下起了春雨,春天要到了,林定撐好了傘,轉頭笑著對林封開口,“爸,我走了。”
林封嗯了一聲,忽然開口,“爸爸對不起你。”
他的性格能說出這種話很不容易,林定愣了一下,才渾不在意的開口,“沒什麼,都過去了。”
沈央央這次去倫敦實際上也沒什麼任務,她目前還不算是俞城交響樂團的正式成員,曲深衣之所以會派她去,隻是想給這個隊伍加一根定海神針,她不是主要的領隊,也不用上台演奏,不論是她本人還是這五位成員,都把她當作跟過來的編外人員,純純就是來度假的,因此也不怎麼注意她的行蹤。
看外麵的天色,現在應該是清晨,但她不太能判斷出現在的具體日期,甚至連自己現在所處的地點也沒有頭緒。
她環顧了房間一周,這是一間裝修得很少女風的臥室,床鋪的軟硬適中,被子是精致的雪白蕾絲,床四周的床柱上掛著紗質的帷幔,層層疊疊的將整張床圍成一個昏暗的環境,保證了無論什麼時候這都是一個適合睡覺的氛圍。
沈央央將一邊的帷幔拉開後,才發現床邊居然掛著防歐式貴族的床鈴,她猜測拉響之後應該就會有人進來,但她沒有試圖拉動鈴聲,而是繼續打量這間房間。
在她房間的朝陽麵,是一片半透光的百葉窗,此時窗戶的一角或許是因為疏忽的緣故沒有拉攏,這應該就是她會聽到鳥叫聲的原因,她下床後沒找到拖鞋,但好在地上鋪著厚厚一層地毯,赤腳踩在地上也不會著涼。
沈央央想去把窗戶打開看一下外麵的環境,但在站起來之後才發現渾身酸軟,腳下一個打顫差點摔倒在地上,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身上被換了衣物,但她渾身並沒有什麼痕跡。
快走到窗戶邊的時候她的手碰到了一尊白色的陶瓷雕塑,是一個穿著古希臘衣袍的小天使,他的背後有兩隻小翅膀,而雙手在胸前碰著一個白色的圓盤,盤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窗戶打開之後,沈央央才看到外麵是一片打理得宜的花園和一大片湖泊,這應該是哪個山林裡,因為左右並不像有鄰居的樣子,也就是說周圍並沒有可以供她求助的人家。
站在窗戶邊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沈央央才轉頭試圖離開這間臥室,看一下整棟彆墅的布局,在關上臥室門之前,她的目光落在那尊天使擺件上,天使臉上無悲無喜,眼眶部分是一片白色,並不能看出他是什麼表情。
臥室的門居然一擰就擰開了,整棟彆墅也不像是尋常想象中戒備森嚴的模樣,反而上下都裝修得很溫馨,再加上窗外鳥語花香的自然環境,如果不是在這種未知的狀況下醒來,沈央央都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度假。
她才出現在樓下,就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迎了上來,沈央央有種時空穿越感,因為這個女人臉上對她笑得很親切,就像兩人的關係很熟稔一般,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醒了?”
沈央央腳步頓了一下,才在她熱切的目光下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今天是幾號?”
對麵臉上的表情有些卡帶,因為按照正常的反應,沈央央應該會戒備的問“你是誰”或者“你們有什麼目的”之類的話,但事實卻是她一點緊張不安的反應都沒有,神態自然得像是並不太清楚自己的處境,吩咐她就像吩咐自己家的傭人一般。
過了一會兒之後,沈央央才聽到一句,“二十二號。”
她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離她在倫敦酒店的那一晚過去了兩天,前提是這個女人沒有說假話。
很快沈央央麵前就被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黃魚麵,她遲疑著嘗了一口,麵條筋道滑爽,麵湯滋味濃厚,期間這個女人一直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著她,沈央央吃了幾口麵之後忽然問,“你叫什麼?”
“我姓劉,叫我劉嫂就行。”這棟彆墅在深山老林裡,照顧並且看管的又是這樣一個柔弱少女,劉嫂並不是沒有社會閱曆的人,在聽到雇主吩咐的一瞬間,心裡就已經升起了諸多猜測。
她很早之前就到這棟彆墅了,在見到昏睡中的沈央央後,心裡的猜測得到了落實——沒彆的原因,沈央央這副長相太顯眼了,此前她一直受雇於權貴家庭,自然知道這種人家發生這種事情並不算太稀奇。
隻是有些憐憫這個女孩子,她此前都在昏睡,這就說明這女孩子的身不由己,而做這種見不得人的金絲雀的,最後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怎麼勸慰沈央央,可接下來的情況卻僅轉直下,劉嫂很快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對麵的意思是讓她這段時間先照顧著人,沈央央有什麼要求都先滿足她。
劉嫂一開始還很詫異,但她做的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很快就在對麵冷淡的聲音中答應下來,即使心裡充滿了疑惑,但再看向沈央央的目光也和前麵不同。
因為她顯然聽到,麵前這個少女在接通電話之後,叫了對麵一聲“姐”,既然對方能直接查到彆墅的電話號碼並且打電話過來,這就說明對方手上能動的力量恐怕並不低,而沈央央也肯定不是她之前想的那種出身低微的美貌少女。
沈央央吃完麵之後很快上樓休息,她感覺身體還是有些不舒服。
這個晚上沈央央久違的做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夢。
他們這個圈子其實算不得乾淨,任何關係隻要和錢權靠上邊,恐怕都很難乾淨起來,沈央央小時候曾被鐘沛宜帶著去一戶人家吃下午茶,她是陶瓷娃娃一樣的長相,人又安靜乖巧,大人們都很歡迎她這個小客人。
傭人給她端上了精致的甜品塔和鮮榨果汁,大人們聊天小孩子是很難插上嘴的,她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獨自坐在椅子上玩紙巾,很快就感到無聊起來。
鐘沛宜沒注意到她,他們一群人正在討論什麼話題,沈央央悄悄從椅子上滑下來,拿上一頂遮陽帽後開始在花園裡閒逛。
那是一個很熱的夏天,沈央央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灼熱感,風吹過她的裙擺帶來的不是舒適的清爽,而是一片粘膩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