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尖銳,陰森的嗓音,一聽就是鬼魅所有,飽含控訴與怨恨,大半夜裡令人毛骨悚然。
江晨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問道:“老弟,你誰啊?”
那幽物用尖細的嗓音控訴:“三天前……你侮辱我……還將我折磨至死……”
“老妹,我猜你大概認錯人了。我今天剛到。”江晨淡淡地道,“不過,估計你也不會聽我解釋。算了,既然認準是我,那就放馬過來吧。”
那幽物悚然哭泣起來,若老猿悲啼,杜鵑泣血,無比淒厲,哭聲中卻又夾雜著古怪妖異的狂笑,陣陣刺激著江晨的耳膜:“我死得好慘哪……還我命來……”
隨之傳來的,還有一股膿腥惡臭,像是腐朽了多日的屍體,熏得江晨胃裡一陣翻騰。
江晨捂住鼻子,抱怨道:“你死多久了,味道這麼大?”
背後的女子哭泣著,哀哀切切地訴說:“我死得好慘哪……”
“行了行了,知道你死得慘,聞都聞出來了。”江晨手掌在鼻子前扇了幾下,“不行,你這味太衝了,等你爛完了再找我吧,今天恕不奉陪。”
他拔腿就走。
陰森的死氣緊跟不舍,將他纏繞。
女子的幽幽哭泣和哀切呢喃始終在耳邊回響不絕,讓人心慌意亂。
江晨凝神抵抗鬼怪的乾擾,然而走著走著,卻發覺視野逐漸變暗,像是走入了一個狹窄的死胡同,黑暗如實質的幕布般夾攏,將他封於其中,四處不見光明,難覓前路。
他心中惱怒,冷哼道:“你真的還想再死一次嗎?”
不待鬼物答話,他周身的空間便發生了劇烈的震顫和扭曲。
毀滅性的皎白光暈向四麵蔓延激蕩,席卷所有陰冷氣息,如風卷殘雲,刹那間周遭晦暗儘皆被卷入其中,簌簌撲散。
視野恢複了清亮,月光從陰雲後探出頭來,江晨沐浴在殷紅光華下,轉頭望著後麵一片明澈的長街,渾身煞氣逐漸收斂,輕哼道:“非要吃點苦頭才肯老實?下輩子投胎,招子放亮一點!”
江晨遠去之後,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忽然如水紋般蕩漾起來,裡麵的人形晃動不休,最後凝聚成一個披頭散發的鬼影。
那是個死狀恐怖的女子,脖頸被完全扭斷,身上披著血衣,仍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她一雙凸出來的眼睛盯著江晨離去的方向,身子微微顫抖,嘴裡不住呢喃道:“是他,就是他……”
冷不防,一把清冷的嗓音從街角的陰影中傳出來:“即便真的是他,你也不該如此魯莽。剛才我若來遲一步,你已經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子驀然回頭,瞪大眼睛望向聲音的來源,淒聲控訴道:“你為什麼不出手?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我還不能確定。”那個不見蹤影的人答道,“我插手此事,本來就不合規矩,而且暫時還沒有找到證據……”
女子尖聲大叫起來:“你騙我!你隻是在拖延時間,是不是?等頭七一過,你就把我騙去輪回,根本不打算給我報仇!你這奸詐的道士,跟那畜生分明是一丘之貉……”
“我沒有騙你。”暗處的人語氣透出些許無奈,“還有三天的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濃霧好像被吹走,那處陰暗的角落倏地變得明亮,呈露在月光下,不見半點人影。
女子哭喊幾句,發現那人已經離開,怔了片刻後,慢慢地蹲下來,掩麵而泣。
江晨多處尋找,終於在鎮尾看到了蘇芸清的背影。
蘇芸清蹲在一塊豎起的石碑前,盯著碑文出神。
連江晨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她都沒有覺察。
“你在看什麼?”
“碑文。”蘇芸清心不在焉地回答。
江晨湊過去看了一眼,也立即為那塊石碑所吸引。
石碑方方正正,棱角分明,顯然是被高手以利器劈砍而出。
但碑麵上刻著的文字卻又截然相反,僅有“止步”兩字,用今文所寫,圓潤平和,沒有一角突兀,透出一股慈悲浩然的氣息。
江晨瞧清那兩字的時候,心頭驀然一動。
他神念一跳,仿佛脫離了現實,站在虛空中,看見一個慈悲善目的年輕和尚,正向自己點頭微笑。
那和尚周圍浮現出無數玄之又玄的大道符文,玄奧複雜,流轉變幻,與江晨在神墓中所見如出一轍,卻又更加清晰明了,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環繞在那和尚身邊,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江晨立時就陷進去了。
他的心神如同沉入了一個黑洞,過了很久很久,才被蘇芸清的聲音從現實中喚醒。
“這是雲重的手筆。”
江晨恍惚地問:“哪個雲重?”
“那個打敗黑劍聖的高僧。”蘇芸清回答。
以她一貫散漫灑脫的性情,這時麵上竟浮現幾分肅穆敬佩之色,“昔年雲重護送朋友前往沙漠,遭遇群狼追逐,便立下石碑,書寫‘止步’兩字,群狼見而止步。”
“就是這個石碑?”江晨忍不住睜大眼睛。
以一塊石碑嚇退群狼,那位高僧的法力真可謂是出神入化了。恐怕已經超越了十階「大覺」佛陀的級數,接近了傳說中的第十一境「元真」。
“不錯。後來雲重見沙漠居住不易,又以大神通搬來活水,形成綠洲。整個暗紅沙丘上的居民,無不蒙受他的恩惠。”
江晨定了定神,冷笑道:“他真是一個菩薩心腸的好和尚。”
蘇芸清知他因為浮屠教的緣故,恨屋及烏,對所有和尚都懷有成見,便微微一笑,轉過話題道:“你對他的字有什麼看法?”
“字寫得極好。”江晨由衷讚歎,“這兩字……”
然而當他想要描述其中玄妙之處,卻發現無從開口。
正可謂是“道可道,非恒道”。其中妙處,無法用言語表達。
江晨低頭再望一眼,那石碑上雖無任何紋飾符篆,僅有簡單的“止步”兩字,卻如漩渦般牽引著他的心神。
“可惜。”蘇芸清右手摩挲著石碑,歎了口氣,“我本來也想在這塊碑上寫幾個字,但這石碑有佛法庇護,我的手指竟然刻不出痕跡。”
江晨臉色古怪:“你想寫什麼?蘇芸清到此一遊?”
“當然不是!彆以為我跟你一樣膚淺!”蘇芸清白了他一眼,“我想把我和阿曦的名字寫上去,這樣就算再過幾百年,人們看到這塊石碑,都會記得我倆的友情。”
“……你還不如寫‘蘇芸清到此一遊’呢!”
蘇芸清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擺的塵土:“算了,什麼都寫不上,回去吃夜宵吧。”
“路上小心,這個鎮子晚上不太平,我剛才就遇到了一個女鬼。”
“女鬼漂亮嗎?你沒把她怎麼樣吧?”
“沒看到臉,味道很重。隻要聞上一口,一天都不想吃飯。”
“那可彆找上我,我還想留點胃口吃夜宵呢。”蘇芸清摸了摸肚子,轉過身說道,“一起回去?”
“你先回吧,我再瞻仰瞻仰大師的墨寶。”
“你也想刻字?對了,你的斬影劍很鋒利,說不定能刻上去。記得加上我和阿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