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息之後,劍雨方歇。
坍塌的房屋後露出沈月陽的身影,他看也不看江晨等人,目光穿過彌漫的煙塵,搜尋著屍體最後的模樣。
那個不可一世的怪物、大惡人、大魔頭,在兩撥人合力進攻之下,終於墮入地獄嗎?
事情是否太順利了一點?
江晨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原本在他的預想中,就算能除掉白鬼愁,最終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不該如此輕易……
悉悉索索,從四麵八方響起細微的聲響,彙成一個怪異難聽的嗓音:“姓沈的,你竟敢背叛少主!”
沈月陽頭也不抬,淡淡地道:“我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目的,給柳依依報仇,把姓白的萬劍分屍!”
“蠢貨,你一定會為你做過的事情後悔的,等著瞧吧!伱已經吃了我的石腦蟲丹,過不了三天就會腦漿迸裂而死,就算你跪下來求饒,我也絕對不會給你解藥……”
“哦,你是指那顆黑色藥丸嗎,我早把它吐出來了。”沈月陽站起身,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姓白的以為所有人都會對他死心塌地,但除了你這種沒腦子的東西,誰不想找個更好的歸宿呢?是不是,小夢?”
他身後,夏星夢低眉垂首,微微點頭。
“賤人,原來是你!你竟敢背叛少主!背叛風雨樓!你們這對狗男女,都要給我下地獄!”語氣中飽含無限怨恨和憤怒,不遠處的廢墟中凝現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球狀物,嘶嘶怪叫著撲來。
沈月陽隨手一揮,一道劍氣破空射去,將那肉球釘在地上,肉球竭力掙脫不得。
“等著吧,狗男女,你們誰都跑不了,桀桀桀桀……”肉球狀若瘋狂地嘶聲大笑起來。
沈月陽對這種小角色沒空多理會,視線望向江晨:“知道之前劈你一劍的時候,我為什麼要留手嗎?”
“哦,你留手了?”江晨一挑眉毛。
沈月陽深沉地望著江晨,緩緩說道:“因為你身上有素兒的味道。你和她最近一次見麵,應該就在不久之前,看樣子她的確對你另眼相看。”
“那又如何?關你鳥事。”對於這種差點誘騙自己妹妹的人渣,江晨沒什麼好臉色給他。
“我是她的兄長,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沈月陽話音未落,地麵突然震動了一下。
震動不止一波,整座府邸都開始搖晃。
“不好!”
“這下麵埋了什麼東西,馬上要爆炸了!”
“是屍體!紅煞要引發連環屍爆,跟我們同歸於儘!”
“趕緊走!”
慌亂呼喊聲中,人們紛紛往府邸外跑去。
前腳剛跨出門檻,後麵就響起巨大的轟鳴,霎時地動山搖,幽藍色的火舌從中洶湧噴出,於風中迅速蔓延,很快將大片牆壁都吞裹進去。
整個將軍府的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磚牆斷裂之音響不絕耳。
江晨等人馬不停蹄地跑出鎮外,驚魂甫定,回頭隻見小鎮上火光衝天,再不聞半點人聲,滿鎮屍體安靜地被吞噬,所有的哀傷和罪孽都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化為灰燼。
“結束了。”江晨長出一口氣。
“這種死法真是便宜他了。”蘇芸清摸著小腹,恨恨不已。
沈月陽和夏星夢兩人不知所蹤。
不遠處,末日騎兵正在集整,而張雨亭則獨自站在空地上,眼望著東方飄飛的濃煙,臉上神色變幻。
貂煌清點好人數,邁步走到張雨亭麵前,小心地打量她臉色。
良久,見張雨亭始終沒能回神,黑甲將軍隻得出聲喚道:“張道長……”
張雨亭迷離的眼神落在他臉上,散漫得好像沒有焦點,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貂煌乾咳一下,道:“道長,現在那姓白的魔頭已經伏誅,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不如隨我回邙北吧,少帥一定非常期待道長大駕光臨……”
“不了。”張雨亭沒等他說完就開始搖頭,“我要回芳華觀。”
“坐忘山離這有上千裡路,道長你又舊傷未愈,孤身一人十分危險啊!倘若你出了什麼意外,我有何麵目去見少帥?”貂煌懇切地道,“道長,不若移駕邙北,先養好傷再作計較吧!”
“不用了。”張雨亭抿了抿嘴,不住搖頭。
貂煌又苦勸了一陣,絲毫無果,見她心意已決,隻得道:“既然道長執意要走,我也不好強留。隻是還請道長賜一兩句金玉良言,讓我回去麵見少帥也好有個交代。”
張雨亭沉思良久,眸光流盼,最終隻能舒出一口氣,化為一聲無奈的長歎。
“請你轉告羅將軍,我乃方外人,一心向道,不入紅塵,隻能辜負他一片心意了……”
歎息聲中,黑甲將軍領兵漸行漸遠,張雨亭轉身麵向東方逐漸低落的焰火,眼波再度迷離,神思重遊天外。
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她如一尊石雕,靜立在灰燼前,撿起琉璃心的一塊塊碎片,妄圖把它拚湊完整。
然而,得到的結果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為何?
那個人明明已經死去,為何仍有一絲憂慮,攪亂她的心緒,讓她不得安生?
莫非道心破碎之後,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麼?
她的神色越來越迷茫,甚至隱隱有些惶恐。
“你好像很難過。”耳邊傳來江晨的嗓音,稍微喚回她一點心神,“看你惆悵不舍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剛剛死的是你相公呢!”
張雨亭牽了牽嘴角,但那種微淺的弧度實在構不成笑意,她輕聲道:“不知為何,他的影子在我心中漂浮,始終無法淡去。”
江晨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恭喜你了,也許你因恨生愛,愛上他了吧。”
“哈哈哈哈……”另一陣更加肆無忌憚的狂笑從旁邊傳來,兩人側目,發現蘇芸清正捂著肚子前仰後合。
“超脫世俗的仙子跌落凡塵,第一次嘗到愛情滋味,卻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嗎?這樣的禁忌之戀,如果編成故事,一定能火遍大街小巷!真想看看芳華觀那幫老頭子會是什麼表情!哎呀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咱們的男主角已經成了一灘肉泥,沒法再跟你來一場纏綿悱惻催人淚下的癡情虐戀咳咳咳……”
蘇芸清最後笑岔了氣,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張雨亭冷眼看著這女人荒誕的言語,眉梢蹙了蹙,道:“我並無此意。隻是隱約覺得,那個人或許沒有死,他仍然藏在某個角落……”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蘇芸清一邊喘氣一邊道,“他永遠活在你心裡嘛!雖然他淩辱了你師姐又差點殺了你,最後還在你眼前被萬劍穿身剁得零零碎碎,但你就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哈哈,愛情就是來的這麼莫名其妙啊,要不然這個世界也不會如此有趣了!道長你應該聽從內心的聲音,把他的屍體收起來安葬,為他披麻戴孝,守寡三年……”
“蘇姑娘!”張雨亭忍不住提高了音調,麵上現出惱色,“請你不要如此胡言亂語!”
“怎麼,惱羞成怒了?”蘇芸清嬉笑道,“想你堂堂小仙人,居然會為幾句玩笑話發怒,說明你真的是對他愛之入骨啊!不要再想了,趕緊去火堆找找吧,再遲恐怕都要燒成灰了!”
希寧在她身後喃喃地道:“早就已經燒成灰了吧……”
“燒成灰了那也要把骨灰撿起來嘛……”蘇芸清說著,忽然瞪大眼睛,“喂,這家夥去做什麼?”
隻見張雨亭倒持拂塵,長袖飄飄地走向煙熏火燎的小鎮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