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雄渾的掌力當胸而來,將他擊飛五六丈遠。等他終於定住身形,臉色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眉宇間一片慘淡,張嘴吐出一口濁氣,才瞧清了前方來人的身形。
“阿彌陀佛!江施主,你果然無恙。”白衣僧麵色平靜,體內翻湧的氣血仿佛對他的心誌毫無影響。
江晨看著他,伸出右手,翻掌向下,朝地麵指了指:“說吧,你想怎麼死?”
“阿彌陀佛。”白衣僧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貧僧還不想死。”
“理由呢?”
“未證彼岸,未見如來。”
江晨嘿然兩聲冷笑,忽然抬起頭,看著漫天的泥塑於此時墜落於地,“砰砰砰砰”的一連串轟響,聽在他耳中,如同妙樂仙音一般,讓他露出欣悅的笑容。
鍍金的泥胎,塗色的木偶,當然經不起這樣的衝擊,一具具摔得四分五裂,明珠、鈴鐺、環佩的碎片四散濺開,有些彈到了兩人腳邊,江晨還饒有興趣地撿起來看一下,白衣僧則目不斜視。
片刻,落聲將近。江晨把手上的殘片丟開,視線移回到赤眉臉上,嘴角泛起一絲冷意。
“你以為憑這些泥胎木偶,加上一個遠在萬裡之外的不動明王,就能取我性命?”
“阿彌陀佛,貧僧悔不該聽信大明王妖言蠱惑,誤入歧途,罪過罪過!”
“你說你不奉人間教法,不入浮屠法門,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所以我信了你的鬼話,明知你乃妖魔化身卻饒伱一命。但你不知好歹,自尋死路,現在落在我手裡,應該無話可說了吧?”
“施主且慢!貧僧有話要說!”
“講!”
“貧僧自知犯了死罪,不敢叫冤,隻求用一卷《洞虛滅妄說無法》交換自己性命。若施主肯答應,貧僧這就獻上寶卷。”
“你手上有《說無法》?”江晨怒容稍斂,來了幾分興趣。正要追問,忽然眉頭一皺,凝目轉頭,沉喝道,“誰在那邊?出來!”
“唉……”夜幕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女子歎息,“赤眉啊赤眉,你嘴巴還真是緊。這《說無法》的消息,連我都沒聽你說過……”
“主人!”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白衣僧驀然變了變色,睜大雙目道,“您怎麼來了?”
“我來得很不湊巧,對吧?”女子幽然道,“要是再早一點,或者再晚一點,都不至於讓彼此這麼難堪,是不是?”
白衣僧往黑夜中望了一眼,又馬上低下頭:“貧僧實在沒想到區區這點小事居然勞動您玉趾駕臨……”
“本來隻是恰好路過,想順手幫你收拾一下殘局,卻沒不料聽到了你的小秘密。赤眉啊赤眉,枉我對你青眼有加,你卻瞞得我好苦啊!”女子的語氣聽起來甚是幽怨。
“主人息怒!貧僧也是剛剛才得了這寶貝,正要稟告主人,不料遇到惜花公子,隻得拿出來保命。貧僧絕非有意隱瞞,萬望主人恕罪!”
“真的嗎?”
“千真萬確!借貧僧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蒙騙主人!”
“我不信。”
“阿彌陀佛!貧僧一片赤膽忠心,請主人一定要相信我!”
“你這個家夥啊,讀了再多經書,也是一肚子壞水,叫我如何才能信你?”
江晨在一旁聽了片刻,雖不知那女子是何來頭,但見她跟這和尚雖名為主仆,卻像小情侶一樣打情罵俏,不像個正經人,便生出幾分輕視之意,開口道:“你們倆說夠了嗎?”
赤眉和尚感受到那隻在他鋥亮光頭上摩挲的手掌加重了幾分力道,識趣地趕緊收聲。
黑夜深處的女子笑聲傳來:“我倆常常一聊就是大半天,倒忘了還有外人在場呢!惜花公子,久等了吧?”
江晨的視線往周邊暗沉的暮色中投去,陰冷一笑:“你倆這麼投緣,一定很想救他出去吧?”
“是有這個想法,不過……”
“不過你恐怕要白跑一趟了。落到我手裡的和尚,從來沒有囫圇回去的。”江晨的神念集中在東方某處,漸漸捕捉到了那女子的形跡。
“話不能這麼說。”那女子察覺到他的神念,不僅沒有退避,反而主動迎上前來,自夜幕中顯露出模糊的身影,“我這趟前來,一是看看赤眉這憨貨有沒有犯渾,另一個嘛,就是想見一見你。聽說你也已經具備了成為棋手的潛質,是個比當年的江源還要驚才絕豔的人物,長得也是極好,所以我特意來看看,傳得沸沸揚揚的惜花公子究竟是怎麼個模樣!”
語聲隨著夜風起伏不定,江晨凝目望去,隻見一個憑虛而立的藍衣道裝女子浮現在視野中,長發披散,衣袂飄飄,眉宇間自然而然地散出淡淡威嚴,看似是個常年身居高位的尊者。但在多瞧幾眼之後,又發現她身上糅雜著冰冷與妖媚兩種矛盾的氣質,讓人捉摸不透。
兩人一個在半空,一個在地上,相對凝望。
周遭氣機暗湧,是兩者相互探視的神念,卻未在現世激起波瀾。
數息之後,江晨喝道:“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
“看夠了,就可以回去了!”
藍衣女子微笑道:“看不夠。”
“我倒是看夠了。”江晨淡淡地道,“將天下攪得雞犬不寧的幕後黑手,原來隻是個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蕩婦!”
藍衣女子笑著皺眉:“這你卻是誤會我了。我雖然勉強算個執棋者,離幕後黑手還差得遠。另外,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讓我多看幾眼的。”
“是麼?”江晨的手掌緩緩從白衣僧腦袋上收回,目光中凝聚的殺機皆轉移到藍衣女子身上,“看樣子你不打算就這麼回去?”
藍衣女子對那凝若實質的殺意恍如未覺,點了點頭:“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說來聽聽。”
藍衣女子檀口微張,並未直接說話,而是將嗓音束成一線,傳入江晨耳中。
“七情奪其性,六欲滅其真,純樸蕩而儘,驅役魂神,不閉一息……”
兩句之後,江晨便意識到這是一串口訣,仔細聽下去,心頭便連跳不止。
以他的見識,很快察覺這篇極其詭妙玄奧的法門與《憶無情》《拚無命》《盼無歸》一脈相承,然文風雖近,所論述之意卻又截然不同,從藍衣女子口中念來,有一種頓挫有致的節奏感,光那音節轉折之處,便有由外而內,蕩滌氣血,洗練神魂的妙用。如此明顯強勁的效果,是其他幾卷所不能相比的。
雖然那藍衣女子嗓音柔和婉轉,但江晨卻從口訣字義中聽出了一種傲世淩雲、睥睨眾生的絕世霸氣。
藍衣女子念了十句,遙遙望來,含笑問:“如何?”
江晨擰眉道:“是北豐丹的《鬥無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