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2 / 2)

攝政王還沒駕崩 柚子貓 16567 字 3個月前

晏榕不知何時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也回看了過去。

然後,便在諸鶴看不到的角度,看到了相錦唇邊一抹冷漠而輕視的淡笑。

一閃即逝。

數年來無從發泄的陰鬱在晏榕心間一點點凝固,終於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絲稻草。

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攥出了血,血色漸漸氤氳,連手心都變得黏膩而潮濕。

晏榕的心緒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了下來。

他極輕,極淡的彎了彎唇,語氣甚至是溫柔的:“這麼久過去了,孤以為……兩年之前的晚上,皇叔便不再當孤是孩子了。”

諸鶴;“……”

臉皮厚如城牆的諸鶴極難得的頓了一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這一頓落入相錦眼中,便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他的神色深了幾分,插了話進來:“兩年……之前?”

“與你無關。”

諸鶴顯然不太樂意提起這件事,登時便打斷了相錦的話,隨即又立刻自我推翻,看著晏榕張口就來,“兩年之前的事本王也不記得了,既然都過去那麼久了,太子殿下也不必再提。”

晏榕的眼睛在諸鶴麵上停留許久,竟真的如了他意

,轉開了話題。

方才那顆被緊急挑選出的南珠還放在美人榻旁的小幾上。

晏榕微微彎腰,將那隻南珠拿了起來,柔聲道:“好。”

諸鶴:“?”

雖然諸鶴並不太在意這副身體,但到底身子臨近式微,體力與精力都是一日不如一日。

此時再加上今天晚上被三位不速之客折磨的不淺,諸鶴疲倦得連話都懶得再多說一句。

他斜斜的靠在塌旁,抬起眼皮多看了晏榕一眼:“什麼好?”

晏榕輕聲道:“皇叔說用這顆南珠補償孤十六歲生成的禮物,孤說……好。”

諸鶴:“……”

哦。

諸鶴大腦疲勞的轉了一圈,艱難的轉了回來,想了想,又盯向了晏榕腰間的那塊玉牌:“既然如此,那塊玉……”

“皇叔近來身子不爽,玉便由孤轉交給樓將軍。”

諸鶴:“?”

見諸鶴似有疑惑,晏榕又道:“皇叔不願麼?”

諸鶴:“……”

雖然諸鶴覺得那玉牌看上去似乎有點之前,日後他遠走高飛若是碰上窮困潦倒之時說不定可以解個燃眉之急。

但是此刻他也懶得再跟晏榕繼續討論下去,放棄的擺了擺手:“……隨你。”

晏榕眼中終於有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滿意,他向前走了幾步,在美人榻旁坐下,替諸鶴掖了掖被角,溫潤道:“皇叔可是困了?”

諸鶴眼皮重重的閉了幾下,又強撐著睜了睜,下逐客令道:“本王乏了,你們退下吧。”

晏榕的手極其自然的將諸鶴耳邊的幾縷烏發彆去耳後,聲音像是帶著哄:“孤才回來,不放心皇叔。不如皇叔讓相錦仙師先行離開,孤再陪皇叔一會兒,帶皇叔睡了再走,好麼?”

諸鶴:“……”

對諸鶴來說,晏榕是個鬨不出任何水花的小屁孩這條邏輯早已經在過去的日子根深蒂固。

單論危險係數來講,晏榕遠遠不能與相錦相提並論。

諸鶴第一討厭和尚,第二討厭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神佛。

於是,在短暫而片麵的思考之後。

諸鶴將自己在美人榻上翻了個麵,順著晏榕的話點了點頭,散散慢慢的開了口:“行……讓相錦滾蛋。你再去給本王燒兩個火盆,火旺點的。”

“好。”

美人榻旁琉璃盞內的夜明珠多半光芒都被遮在了床幔之外,晏榕清俊的臉明滅不定,越發顯得深邃幽寂。

諸鶴的話音雖不很大,但在夜色中足以讓內殿中的所有人聽到。

晏榕向站在一旁的相錦望了過去,聲音是一成不變的朗然:“先生,請。”

相錦的目光落在晏榕與諸鶴身上。

光影之中,兩人倒映在地麵上的影子逐漸相交,看上去有種極其礙眼的親密。

不過,很快,這種親密就會永不存在了。

相錦無聲的收回視線,像是終於對晏榕有了一點正視。

他悠聲道:“太子殿下,小僧以為,你會好奇……為何數十年過去,我的容貌卻與十二年前一模一樣,毫無變化。”

晏榕的目光落在諸鶴輕輕闔著的那雙眼上,長而卷的羽睫蓋下來,遮出一小片陰影。

“先生這是要為孤解惑?”

相錦涼薄的唇挑起一個很淺的角度:“小僧是想告訴殿下,我與你之間的差距……或者說,不同。”

晏榕眯了下眼睛。

相錦的耐心似乎突然間增添了幾分。

他放下手中染著腥紅血色的念珠,亦再未行絲毫佛禮,而是直直向晏榕看了過來。

片刻之後。

相錦不急不緩的開口:“就比如說,小僧可以治好攝政王的頑疾,可以卜算天數,而你,卻終究會為俗世牽絆腳步。曾經如此,今後看來也是如此。”

晏榕嘲道:“你既入佛門,不潛心禮佛,卻來宮中顛倒黑白,恐怕更是為佛門不容。”

“佛?我不信佛。”

相錦也輕輕笑了一下,“太子殿下,宮中與世間隻道小僧名諱,卻從未問過我的法號。”

晏榕抬眼:“有幸請教。”

“小僧法號吞天。”

像是說起了什麼許久未在提到的往事,相錦極短暫的停了一下,“吞噬的吞,天界的天。”

隨即,他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向諸鶴望了過去。

隻是那目光被晏榕擋了大半,看不分明。

相錦像是有些失望,他慢慢的收回視線,轉身向門外走了過去。

殿門輕響。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聲便隨著相錦的聲音一並傳了進來,傳進內殿,傳進諸鶴與晏榕的耳裡。

“阿鶴……你與我

才應當是同宿同歸之人。我一直,在等你。”

*

攝政王府的木材皆是好的沉香木。

一座王府拔地而起,當年差不多用儘了大曆所有的沉香原木。

厚重的殿門緩緩合上,可雨聲卻未停。

不知是因為這夜雨越下越大,還是因為木質的結構到底不能隔音。總之,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惱人的樂音,無時無刻的侵擾著殿內人的思緒。

方才相錦離開時的幾句話明明不算十分有力,但晏榕卻總是無法不想起。

就像是……他本身就應該記得一些事。

卻忘記了。

殿內再無他人,晏榕麵上溫和端良的偽裝便卸了下來。

他低下頭,試著在諸鶴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找出一點因為相錦方才那些話而露出的端倪,但依舊失敗了。

美人榻上的人像是根本就不關心相錦說了什麼,連眼睛都沒張一下,呼吸均勻,像是已經睡得很熟。

可就算如此……

就算摸不到前因後果,拿不到任何頭緒。

晏榕依舊能感覺得到,相錦每句話之中——對於諸鶴的勢在必得。

先是鄔玉,再是樓蒼,沈慕之,喀顏爾……相錦。

雨聲在近乎悄然的夜色中顯得越發嘈雜,將一切的情緒都倍加放大。

晏榕沉沉的坐在美人榻旁,眼中的神色愈加像是被寒冰所覆蓋的湖麵,幽深得無法見底。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塌上的那人像是畏寒似的皺了皺眉,下意識往人體熱源處貼近了片刻,才恍然回過神來。

那毫無心意的十六歲生辰禮物,那數年來信口胡謅的表白。

那句句看似真心,實則無心的撩撥言語。

在無人看到的環境中,晏榕眼底的陰沉與幽戾終於不再掩藏,皆數沉沉的落在了諸鶴身上。

因為身體原因,掩在錦被中的諸鶴睡得很沉,縱然小動物似的第六感使他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卻終歸還是再一次睡了過去。

晏榕的神色陰鬱,心中原本隻是構想的思緒在寂靜的雨聲中卻一點點仔細勾畫,躍然耳上。

他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指尖上覆著一層從南疆兵戎歸來的薄繭,也沁著放在因為攥緊拳而滲出的血。

那指尖細致而溫柔的一點點撫過諸鶴的麵頰,最終停在

他左眼下的那滴淚痣上。

晏榕的聲音裡染上了幾絲帶著欲的啞,又含著說不出的澀:“孤在南疆聽過一個傳聞,眼尾有痣,是因為前世你離去時……有愛你的人為你慟哭。”

他停了停,像是笑了一下。

“那個人是誰?”

“樓蒼,相錦……還是孤?”

諸鶴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晏榕的話,還是單純覺得耳邊有些聲音令他無法休息,皺了皺眉,將自己翻了個身,用後背對著床邊的人。

攝政王的身形本就偏瘦,近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越發脆弱的厲害。

錦被在榻上隻隆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晏榕看著那個弧度,聲音便又沉了幾分。

“皇叔,為何有如此多人愛慕於你,如此多人……要與孤來爭搶?”

諸鶴睡得甜膩,恍然不覺。

平日裡那雙撩人而明亮的眼睛安靜的閉著,於是過分妖異的臉也變得乖巧起來,顯得聽話極了。

愈發讓人……欲壑難填。

心中原本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終於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落定,晏榕閉了閉眼,像是自我妥協後的放棄,又像是最終之欲的滿足。

他的聲音溫柔的像是能隨時飄散在夜風裡,輕聲喚道:“皇叔?”

諸鶴自然不會應他。

晏榕便彎了彎唇角:“皇叔,孤心悅你。”

諸鶴睡得安然自在。

晏榕動作小心的,仔細的,將諸鶴連錦被一並抱進了懷裡:“孤會治好你。孤想……與你相伴今生。”

過分疲乏和三連客抽空了諸鶴的體力,他懨懨的往被子裡縮了縮,對周遭的一切並不關注。

晏榕俯下身,在懷中人泛著蒼白的唇上吻了吻:“孤便當做,你同意了。”

力道適中的手刀在諸鶴的頸後輕輕一砍,那副本就單薄的身子頃刻間便軟在了晏榕懷裡。

無人窺見的夜色之中。

已經長大的少年腰背皆是成熟的筆挺線條。

他站起身,仔仔細細將錦被裹了又裹,然後毫不費力的抱起了懷中在無數個日夜裡心心念念的人,走出了那道曾經讓少年時的他驚懼而厭惡的殿門。

時光綿長,曾經的不喜變成了無法言說的隱欲。

最為痛恨的人,也成了心尖上那點恨不得吞吃入腹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