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1 / 2)

第七十章

長長的一對馬車中幾乎都是晏榕身邊的宮人,隻有隨在隊伍最側邊的一名老宮女多看了麵前的人好一陣,才低低念叨了一聲:“相錦……仙師?”

她麵上的遲疑之色顯而易見。

十年光陰轉瞬而過,她已從初入宮門的下等宮女變成了嬤嬤,而麵前白衣墨發的僧人卻似乎並無任何變化。

依舊像十年前那樣冷淡,輕蔑,就連先帝也未曾給過半分麵子。

老宮女甚至還記得當年自己在禦書房外做灑掃的粗使宮女時,偶然間聽到相錦仙師對先帝所說的一句話。

“我可以等離王二十年,直到他長大。你?你注定不過耳順之年,你要的起他麼?”

當年老宮女隻覺得這名白衣飄飄的仙師狂妄太過,先帝手握天下之兵,怎會留不住一個孩子?

可如今時光流轉,先帝早已歸入塵土,而當年的那句話……似乎一語成讖。

如今的皇上呢?

可也是被已經成為攝政王的離王迷了心神,蠱了心智,不問清白,非要接一個孩子模樣的人入宮?

烏金馬車內倉鼠似的哢嚓哢嚓聲不知何時終於停了下來,緊接著一顆靈活的腦袋從珠簾中探了出來。

那撅著半個身子往外看的少年沒有冠發,一頭烏發順著肩膀半散下來。

哪怕坐在新帝身邊,他的姿勢絲毫不端莊,顯得慵懶而放肆。

隨著少年的動作,他腦袋上的幾根呆毛跟著晨風一起晃了晃,接著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哎,咋突然不走了?”

說話也沒個體統。

老宮女在宮中呆了數十年,深知宮中哪怕最偏門的規矩,因此垂下頭皺了皺眉,越發覺得新帝此舉異常荒唐。

然而站在馬車之前的白衣僧人卻似乎無比熟悉少年的態度,他偏過頭看向少年,眼中的蔑視都跟著消散開去,眉宇間鬆開了些,緩緩道:“我來接你回去。”

“與你回去?”

幾乎同時,一道冷笑的聲音從少年所在的馬車中傳了出來。

那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隻不過格外陰鷙,每一個字都像是咬在唇齒間帶出來,有著利刃似的棱角。

隨即一道有力的手臂攬了少年的腰,將人直直帶回了馬

車。

外人自然不清楚珠簾垂下的馬車內發生什麼,隻是聽到少年幾句帶著抱怨的悶哼聲,隨即又傳來幾句低低的哄勸。

不知年輕的帝王說了些什麼,馬車內好歹算是重新平靜了下來。

顏色烏沉的珠簾被再次拉開,晏榕奪人眼球的容貌再次露了出來。

他回身又向車內看了一眼,像是仔細確認了車上的人有沒有極乖,然後才下了馬車,遙遙對上相錦的視線。

晏榕薄而淡的唇幾不可見的勾勒一下:“相錦,你私藏孤的人,孤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你竟還敢追上來?”

若說二人之間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人似冰冷不通人性,一人則陰鬱過頭,表裡不一。

山中原本清晨大好的天氣不知犯了什麼毛病,正一跳一跳往山巔上升的日頭突然停了腳步,縮瑟著躲進了雲層裡。

因此豔好的天氣頃刻間便沉了下來,連光線都暗了幾分,不多時,便隱隱約約落下雨絲來。

相錦像是完全沒聽到晏榕的威脅。

他站在雨中,不急不緩的從手中撐起一把紙傘,將雨絲隔絕開來,輕聲道:“晏榕,你和你父皇的確相像,就連自視甚高的毛病都一模一樣。”

晏榕挑了下眉,唇邊含了三分幽冷的笑意:“你錯了。孤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再三權量你是國師身份,不敢殺你,可是相錦,孤敢。”

“殺我?”

相錦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話,甚至在唇齒邊又重複了一遍。

緊接著,他仿佛第一次見到晏榕似的,認認真真的將視線投了過來。

相錦將麵前遙隔數人的新帝打量一遍,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他覺得極其有趣的事似的,目光悠悠停了許久,才開口道:“晏榕,你知道我和你之間,最大的區彆在哪裡嗎?”

晏榕直視著他,眼尾微微一揚:“不是在於你要千方百計,使勁陰謀算計才能將他從孤身邊偷走。而孤卻隻要大大方方的上門,便能帶他離開麼?”

相錦便笑了。

與宮人們為晏榕所撐的楠木鎏金傘麵不同。

相錦手中的紙傘是煙墨色,傘麵精致寬大,將那白色的袈裟滴水不漏的全數遮蓋其中。

他的唇邊似有幾分嘲弄,又像隱約含著一層居高臨下的

憐憫。

“太子殿下,既然你不明白,我便給你看看……我與你之間的不同。”

在層層的雨簾裡,相錦鬆開了手中的紙傘。

方才還隻是雨絲的雨水不知何時大了起來,瓢潑的自空中傾斜而來,在葉麵花瓣上砸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而在這一片嘈雜的聲響之中,相錦周身卻宛如時間凝滯一般安靜。

重重的雨幕在他的身形旁蜿蜒而降,卻無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那白色的袈裟被山峰卷的揚起衣角,可仍舊未沾濕分毫。

就仿佛是雨水突然長了眼睛,偏偏不願淋濕這個人。

煙墨色的傘麵在濺起水花的山路上落地,轉過幾圈,停了下來。

在最初的死寂過去之後,晏榕清晰無比的聽到了身邊宮人吸氣的聲音和細碎的叨念。

古人對於雨水的祈禱和寄托向來深厚難比,雨水滋潤萬物,而相錦在這一刻,已然超脫了常人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