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蘇珊娜坐在人力車上,看著這個破破爛爛的邊境小鎮。
再往前走幾十公裡就是老撾,她心愛的男人死在那裡,出了一個本來應該是她去的任務,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一盒骨灰。
出任務前他們兩還為了一點小事大吵了一架,她丟了他給她的求婚戒指。
這不是她第一次丟掉他的求婚戒指,那個人每次都能幫她找回來,隻是這一次吵得狠了,她直接丟到了海裡。
找不回來了。
所以他臨走的時候說,再給她買一個。
人生就是這樣,不經意間當頭一棒,棒子上麵長著倒刺,砸下來,倒刺就埋進血肉裡。
為了一點小事吵架丟掉的訂婚戒指,就變成了那根永遠埋在她心裡的倒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
她再也沒有辦法走進那個國家,太痛了,隻能在它邊境的地方,遠遠的看著。
整整一年,每天固定時間坐著人力車沿著穿境路走一圈,她的中文一般,這裡的人說的又都是當地話,大部分溝通都靠比手畫腳。
她混跡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裡麵舔舐傷口,她的生命裡經曆過太多離彆,她很清楚再痛的傷口,也會被時間磨平。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最公平的東西,每個人都得經曆,每個人都逃不過。
一年時間,埋在心裡的那根倒刺總算被磨平了鋒利的邊緣,疼痛變得可以忍耐,她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她還活著,所以,生活仍將繼續,命運對她一直都十分殘忍,堅硬的傷疤在她的□□上纏繞了一層又一層,纏繞的太深了,她怕自己終將有一日會徹底忘記疼痛。
而遇到阿蠻,是命運對她的慈悲。
或者,是他找給她到的那個戒指。
小丫頭在暗巷裡被四五個比她個子高很多的孩子欺負,地球上每個角落都會有的畫麵,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丫頭拽著自己的書包,昂著頭和施暴者商量:“一個個來可以麼?”
用的普通話,所以蘇珊娜聽懂了。
小丫頭會一點拳腳功夫,腦子也挺好,一對一打的時候居然還能打出一點樣子。隻可惜施暴者從來都不會願意遵守承諾,發現打不過了就一擁而上。
小丫頭的拳腳功夫亂了,卻始終記得捂住自己的重要部分,挨打的姿勢非常標準。
蘇珊娜也說不清楚這丫頭到底哪裡觸動了她,向來不管這些事的她出手把那幾個施暴者扔出了小巷子。
“明明知道他們不會一對一,為什麼還要做傻事?”她的中文磕磕碰碰。
“這樣可以多打兩拳。”丫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被打的十分狼狽,細胳膊上有很多淤青,新傷舊傷的。
穿著校服,脖子上掛了一根紅繩子,書包後麵繡著福利院的字樣。
小孤兒。
蘇珊娜覺得有趣,蹲在她旁邊看著小丫頭用用背包裡的餐巾紙熟練的清理自己身上的傷口,像打了架後的小貓。
“身上有傷口回福利院會被阿姨罵麼?”她每年都會往各種福利院裡麵捐錢,所以很了解福利院的運作。
小丫頭動作一頓,把那個繡著福利院字樣的書包往後放了放,不理她。
“那些人打你,是因為你是孤兒。”蘇珊娜用並不十分流利的中文開始了她的惡魔低語,笑眯眯的。
小丫頭瞥了她一眼。
蘇珊娜揚起了一邊的眉毛,她居然瞥她,不服麼?
“他們打我,是因為他們在學校超市偷東西被我看到了。”小丫頭一本正經,“我告訴了店老板。”
然後店老板給了她兩支筆,她正好缺筆。
打人都是有理由的,要麼敲詐要麼報複,誰沒事堵著個孤兒揍啊,更何況揍她他們也討不到好處。
大人們都說她是掃把星,一般人還真不敢隨便揍她。
又不是每個孤兒都很容易被欺負的。
她不怎麼被人欺負,最多被人孤立。
蘇珊娜揚起了嘴角。
這一整年下來,唯一的一次。
“想離開這裡麼?”她問她,沒頭沒腦的。
“不想。”小丫頭回答,也懶得給她理由。
她不算孤兒,他們家的武館還在,她還能半夜從福利院偷溜出來爬到武館裡麵,裡麵沒人,她養父下雨天重修的地板還沒有破。
蘇珊娜這一次,咧開了嘴。
就她了。
她這一年自我放逐的唯一收獲,一個很聰明的小姑娘。
她給她起了一個特彆俗氣的名字索菲亞,她悶著頭念了半天,眉頭皺成了一條縫。
她教她生存,把自己會的所有的本事都傾囊相授。
她聰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學。
她沒聽到她抱怨過,隻是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她因為走神被她一拳打到,這是小丫頭第一次打到她,打到了之後,小丫頭說:“我叫阿蠻。”
那時候她已經會說不怎麼流利的西班牙語,這句話她卻用的是中文。
她叫阿蠻。
她才不要叫索菲亞。
那是她唯一的一次抱怨,用實力證明了自己才說出口的抱怨。
十六歲那年,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她,所以,她把她的行囊都收拾出來,丟到了大門外麵。
八年的朝夕相處讓她覺得害怕,再處下去真的要處出感情了。
她不想再有感情了,那一次一年的自我放逐已經足夠。
阿蠻不理解。
但是也背著行囊走了,走的時候頭都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