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流城, 城郊煉鐵廠。
對於鐵廠的工人們來說,今天是個既平凡, 又難忘的日子。
鐵廠二層樓的屋頂上豎著了一口銅鐘,每到上工的時間,銅鐘敲響,大家紛紛換好工作服, 陸續進入各自崗位, 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鐵廠專門設有一間“食堂”, 請了廚子專門給工人們做早飯和午飯。
壘了大灶台, 鐵鍋自家廠裡造的,青菜上集市采購,肉食也是自家養殖場出產的,每周起碼有兩頓能吃上大肉, 光是這點待遇, 外麵不知道多少人眼饞。
上至榮譽廠長李老爹,下至普通工匠, 都在食堂用餐, 一起排隊打飯。
起初, 誰也沒見過這樣的用餐方式,有人因插隊發生爭執,還有人不滿飯菜分量不一,陰陽怪氣埋怨誰的飯菜多, 誰碗裡的肉食多。
為平息矛盾, 李老爹特地規定了每個工人輪流給廚房幫工, 誰都有分飯菜的機會,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至於不同工不同酬,這點反而沒有人抱怨,誰都知道新來的拿的銅幣少,隻要努力工作,出得鐵多,鍛得質量高,大家都看在眼裡,職稱總能往上提。
鐵廠成立沒幾個月,又有冶鐵經驗豐富、且與主祭大人關係匪淺的李老爹坐鎮,中層管理特地選拔老實認真的那類人,遠未到形成山頭派係的地步。
再加上升遷製度相對的透明化,工人們往往鉚足了勁放在冶鐵上,反而是那些喜歡鑽空子試圖攀關係討好主管的,造人鄙視,混不下去,被踢出生產建設隊。
短短個把月,一種無聲無息的公平感,已經一點一滴滲透到了鐵廠的方方麵麵。
哪怕工作環境煤灰嗆鼻,高溫爐附近熱浪滾滾,體力勞動再累,又算得了什麼呢?
對於他們這些貧民而言,無論是黃土背朝天伺候莊稼,還是給城裡的貴族們做牛馬,沒有哪一日是不辛苦的,果腹尚未必保證,談何公平和尊嚴?
在鐵廠工作,是他們前所未有抬頭挺胸的日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人們一旦嘗過更好的生活,就再也不想回到從前渾噩受苦的時光了。
鐵廠的工人們每天守著自己這一畝三分地,格外的滿足和珍惜。
※※※
鐵廠外圍是用三合土夯的灰牆,非常堅固,唯一可以攻擊的隻有那扇鐵柵欄門。
礦工們已經被經年累月的憤懣衝昏了頭腦,他們下意識屈從於平日高高在上的監工,在監工和內鬼的慫恿下,用一切他們可以尋到的武器,瘋狂砸門!
仿佛隻要砸爛了這扇大門,砸爛了門裡的一切,他們就可以宣泄出世道不公的憤怒,可以某得些許補償,甚至得到應得的利益!
他們其中,也有人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但少數人的想法根本無關緊要,礦工們滿懷的怒火需要發泄口,鐵廠就是他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大家都整日跟礦石打交道,都是低賤的貧民,誰比誰高貴?
憑什麼他們的日子就過得這麼舒坦?自己卻肚子都填不飽?
作威作福的監工和那些天生高貴的貴族們固然可惡,但叫他們反抗,豈不等同於造反?
造反是殺頭的!他們可沒這個勇氣。
矛頭指向的是鐵廠就不一樣了。
雖說鐵廠背後站著主祭大人,但是那廠裡從主管到工匠,全都是平民。監工說的言之鑿鑿,主祭去了明珠城,短時間不會回來。
何況他們也不是要對主祭大人喊打喊殺,鐵廠收了那麼多礦,賺得盆滿缽滿,好處都讓鐵廠工人占了,半點不給他們分潤,說不過去吧?
他們去鐵廠討要說法,要回屬於自己那份報酬,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
既然有人領頭,烏泱泱這麼多人,誰看著都發怵,縱使主祭大人事後發怒,可法不責眾的道理總該明白,難道主祭大人還能懲罰他們所有人不成?
抱著七分的怒氣和三分僥幸,礦工們毅然發動了攻擊!
聽到大門外鼎沸的怒吼,和叮鈴哐啷砸門聲時,鐵廠工人起初完全摸不著頭腦,值班的工人慌忙衝進來,稱有人打進來了,嚇得大家還以為是獸人族突然來襲。
誰知原來是一群手持鐵鍬鑿頭和棍棒的礦工們,突然打上門來。
暴怒的礦工人群中,有人陰陽怪氣地嚷嚷:
“鐵廠還我們血汗錢!”
“向鐵廠討說法!”
“主祭大人侵吞礦場礦石!”
他們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著主祭大人的壞話,嚷嚷著要砸爛這個充滿希望的新家時,鐵廠的工人出離憤怒了!
“我們什麼時候侵吞礦石了?那是城主府下令劃撥的!”
“你們怎麼不去城主府要說法?”
“趁著主祭大人不在,就敢欺上門來?”
這些工匠可不是任人欺淩的牛羊,他們有主祭大人做靠山,怕這些光腳的礦工嘛?
廠房裡最不缺的就是刀槍劍戟,哪怕是平日最膽小的工匠,為了保衛自己的工廠、保衛這個唯一讓他們感受到公平、尊嚴的家園,都紛紛拿起武器,衝到大門口,與礦工們對峙!
一方奮力砸門,一方齊心堵門,一場轟轟烈烈鐵廠保衛戰,在沉重悠長的鐘聲裡打響了!
衝突一旦被挑起,理智已是崩斷的弦。
有礦工順著柵欄往上攀爬,還有人用木棒鐵棍用力撬門。粗糙的鐵柵欄在雙方的角力中,不斷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嚎,最後終於宣告損壞!
大量礦工如同傾頹的泥沙一樣瘋狂湧入鐵廠,鐵廠工人也不甘示弱,拿著武器就招呼上去,誰敢打我,我就打誰!
局勢一發不可收拾,鐵廠的設施被砸得七零八落,場麵成了一團亂戰!
最開始在礦工裡挑撥搞事的監工,也沒料到會越演越烈到這個程度,不過他們的目的已經達成,再不腳底抹油開溜,一不小心砸到自己腦門上,開了瓢就不好了。
砸爛了這個鐵廠,最好再死傷些賤民,無論誰死都行。礦工死了,就是主祭縱容鐵廠工人行凶殺人。
鐵廠工人死了,嘿,看以後還有誰敢給沈輕澤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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