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一眼便能看到她滿身死氣。曾經那個靈動狡黠的王後已經死了,他不敢想象她究竟受了什麼樣的傷害。
以致於……連刀子割在身上,她也沒什麼反應。
她的目光虛弱無比,卻也堅韌至極,穿過了戰場,盯著他,無聲祈求。
她求他不要出城。
為了身後還活著的人,不要出城。
她用眼神告訴他,她背叛了他,跟著沈修竹私逃,落到這步田地是她咎由自取。
他隻要不管她就好。
然而,他終究還是來到了城門下。
他沒有料到的是,滿城將士、百姓,竟已無聲無息聚在了這裡。密密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
“開門,救王後回家!”一個稚童嫩聲喊道。
每一道視線都投在衛王身上,無聲而激烈。
每一個人都記得她的好。
把她自己扔在外麵,誰也做不到。
城門開啟。
衛王一馬當先,如飛蛾撲火,殺向敵陣。
白袍修士避開他,大肆屠戮他身後的將士和百姓。
他們斬除他的羽翼,將他變成孤王。
他隻能以一人之力,戰金陵十萬精兵。
身上的傷一道道增加,為他披上血色戰甲,更加悍勇無雙。
他已入泥沼地獄,再無脫身的可能。
一往無前,至死方休。
殺至距離行刑處百丈時,他揮開了粘身的刀槍劍戟,放棄防禦,一躍而起!
他終於在近處看到她。慘白的容顏美得令他痛不欲生。
她凝望著他,終於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心跳擂擊著耳膜,他手腕一轉,以劍作矛。
王劍破空,一人之力,遠勝數十凡夫。
人力,終究有時儘。親手送她脫離苦難之後,他落入了利刃陷阱。
衛王瀕死,聽見山河破碎。
一頁空白。
再翻一頁,仍是空白。
梅雪衣呼吸錯亂,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書卷。
他立在她的身前,雙手握著她的肩。
“不會發生那種事。”他說,“這隻是話本。”
她脫力地點了點頭。
他把她扶穩,剛退了一步,便見她軟軟地又倚過來。
“王後!”他勾起了笑。
梅雪衣恍然回神。
果然不該在烈日下麵讀書看字。不過短短那麼一會兒,她便頭重腳輕,兩眼酸澀難當,太陽穴漲痛得厲害。
“午時已至,該辦事了。”他再一次把她扶穩,然後鬆開手,拎著王劍走向趙潤如。
梅雪衣出神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都與話本中的故事背道而馳。
可是若他斬殺趙潤如,豈不是又走上話本的老路?若是真有白袍修真者降世滅國,他又當如何?
他揮動王劍,劃過一道利落的冷光。
“錚——”
清越至極的劍鳴,令周遭的空氣都微微地震蕩。
梅雪衣眼前微花,恍惚之間好像看見了一柄劍,雖然染滿了鮮血,卻是光華無雙。它衝她而來,沒有帶給她任何痛苦,隻像愛人最深刻的相擁,帶她沉入黑暗甜美的夢鄉。
恍神之時,趙潤如,人頭落地。
“砰——”
梅雪衣下意識地望向塵埃中的那張臉,果然是豔若桃李。終究,他還是斬了趙潤如!
衛今朝低低地拎著劍。
出劍太快,劍身絲血未染。
他緩步走到軍陣前方,揚聲道:“誰想複仇,隻管放馬過來。衛今朝在摘星台,恭候大駕。”
說罷,收劍回身,將梅雪衣一把抱起,帶上輦車。
“回家!”
輦車裡香香軟軟,梅雪衣倚著昏君的胸膛,第一次感到他的身上是溫暖的。
他環著她,不必她開口,他便知道她哪裡不舒服。
他垂頭,下巴碰著她的發頂,手指摁壓她的太陽穴,笑語低啞:“就不該讓你在太陽底下看書!王後這身子骨當真是過分嬌貴。最後一段,待你身體恢複再說。”
梅雪衣掙了下:“還有一段麼?”
“當然。”他的薄唇緩緩劃到她的耳畔,沙啞的病嗓意味深長,“畢竟,它是豔-情話本。”
“可是衛王和王後都已經死了。”
他淡笑著,用手蓋住她的眼睛:“死了也得滿足我的王後啊。”
梅雪衣:“……”
好吧,她為什麼要和一個話本在豔-情的部分較真?
半晌,她生無可戀地嘀咕了一句:“陛下斬了趙潤如,又放出那樣的狠話,是打算在摘星台與修真者決一死戰?”
“嗬……孤,真是迫不及待。”聲音低啞溫柔。
不必拿眼睛看,她也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多麼陰冷狠絕。
“可是有個非常非常嚴重的問題。”她道,“陛下,摘星台,還未蓋好啊!”
衛今朝:“……”
她一本正經地續道:“陛下難道要站在毛坯上麵迎敵?”
衛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