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傀儡(1 / 2)

衛今朝躬下腰, 向梅雪衣伸出手。

從他的肩膀上望出去,隻見一條狂暴的火龍正在屋嶺上方肆虐,黑金般的火屑漫天揚起, 襯得他的臉色更加冷白。

新郎踏火而來,救新娘於危難之中。

梅雪衣差一點就非常感動了呢。要是他再遲來一步,她就已經優雅乾淨地跳牆出去了呢。

她把手遞給他,任他把她從柴灰堆裡麵拉出來, 擁她入懷。

大手撫上她的臉頰, 他的黑眸中浮起一絲好笑:“不就離開我片刻, 竟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梅雪衣陰陽怪氣:“是啊, 陛下英明神武, 天下無雙,你不在身邊我可怎麼活得下去?多虧有你, 讓我隻是糊了一身柴灰而已呢。”

衛今朝:“……”

他微眯起狹長的黑眸, 凝神打量她。

雖然臟一點,但的確是他的王後沒有錯。至於她為何變得這般奇怪……一定是在向他撒嬌沒錯吧?

他撫了撫她的亂發:“臟兮兮的王後, 便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更是清豔絕倫。王後無論什麼模樣,都是我心頭至愛!”

梅雪衣:“……”這狗男人是在替他自己開脫, 順便堵她的嘴沒錯吧?

她狠狠一抖身上的灰, 嗆得他咳嗽不止。

偏頭一看,熊熊烈火迅速蔓延而來。

“再不走要喂魘魔了。”她咬牙切齒。

“無事。”

他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踏出破爛的院門。

梅雪衣看了看那兩扇被轟飛的鐵門,默默在心中掂量了片刻,決定暫時不跟他算帳。

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她假惺惺地問:“陛下何來如此神力?”

他腳步微頓,片刻後, 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溫溫柔柔:“殺了些人,奪得他們的力量。”

“哦?”她反正不用自己行走,閒來無事便隨口問,“都什麼人?”

他踏過殘檻,邁開大步掠向街尾,速度快得幾乎帶上了殘影。

越過一整條街道之後,他垂眸看她,目光幽暗難測:“帶王後私奔的野男人。”

梅雪衣:“……”挖個坑自己跳下去。

他凝視著她,唇角癡笑漸漸化開,躬身吐氣:“整支隊伍,全殺了,一個沒留。王後,想知道你是怎麼死的麼。”

梅雪衣:“……”順便刨土埋了自己。

她忽然發現,沒病的人和有病的人在一起,總是沒病那個比較吃虧。自己活生生撕吃了那個‘衛今朝’的事情,都沒有他此刻的微笑恐怖。她完完全全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陛下……”她攬住他的肩膀,嬌聲道,“這是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如何能當真?”

“哦。”他微微挑起如墨長眉,“那王後在幻境中都看到了什麼?可曾看到我?”

梅雪衣:“……”

她居然分不清這狗男人是不是故意的。

所以小妾的事就這麼算了?

梅雪衣閉了閉眼,再一次在心中麻痹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身後傳來陣陣轟隆聲,像悶雷一般。

她歎息從他肩膀上方往後看去,隻見那條恐怖的火龍正在摧毀一條條街道,火星和黑屑一陣一陣向著夜空翻飛,映紅了大半邊天。

“它追來了。”

他道:“無事。王後抱緊我,準備進入另一處幻境。”

梅雪衣偏頭向前,發現街道儘頭的牆壁微微扭曲搖晃,就像覆了一麵薄薄的水鏡。

衛今朝的神色依舊漫不經心,紅袍在夜風中劃過利落的弧線,身軀帶著殘影,掠入水鏡之中。

亂風呼嘯,驚濤拍岸之聲震得心底沉沉發顫,陣陣海水的腥味撲鼻而來。

換地方了!

一道悅耳的少女音從不遠處傳來:“住手!說好今日你我公平一戰,一決生死,你為何要傷及無辜!”

梅雪衣把腦袋從衛今朝的懷裡探出來,隻見這是一處海邊懸崖,一個小魔修和一個小修士正在崖頂打鬥。

斥完那一句之後,小女修猛然停下手,將劍反背在身後,遠遠退開,並起兩指指著魔修,怒道:“把人給我放了!”

魔修的聲音充滿了迷茫:“你在說什麼啊?”

小魔修的兵器是金剛套環,剛才與小女修對撞一擊之後,一溜兒圈圈揮舞到了身後,正要蓄力出擊。

好巧不巧,梅雪衣和衛今朝穿過水鏡,降落在了最大的那隻金剛圈裡麵。乍一看,就像這魔修隨手卷起兩個路人,要用他們去砸修士。

“還敢裝傻!”正直的小女修脖子都氣紅了,“把你身後的人給我放了!馬上!”

魔修愣怔了一會兒,聲音顯而易見地高興了起來:“想騙我回頭呀?居然連你這個木頭疙瘩都學會使詐了。這樣才對嘛,學聰明一些,省得被你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同門坑害!”

“你!”女修胸膛起伏,“你罵我便算了,如何又罵我師兄師姐!”

魔修見她不打了,整個人都變得樂嗬嗬的:“彆人身上的寶貝一天比一天多,就你不同,你哪件法寶能在身上待滿七天?你辛苦采回去的草藥送給彆人煉丹,煉完了呢?有你一份嗎?喔,我記著你為了采那株紫靈藤,手臂還劃拉了好大一口子,有人關心你嗎?止血丹都沒撈到一枚吧?”

小女修不服氣:“不適合我的法寶,我要來何用?師兄師姐們在丹道上有天份,當然要把材料給他們呀,我娘是宗主,宗裡師兄師姐變厲害了,宗門才能越來越強!你這種魔修,根本什麼也不懂!”

魔修恨鐵不成鋼:“和你說一百次都沒有用,你就繼續被人坑吧,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你?算了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我管你那麼多。”

他氣呼呼的,好像不止在替小女修生氣,還在氣一些沒頭沒緒的東西。

小女修跺腳:“彆廢話!趕快把人放了!”

魔修總算是發現哪裡有點不對。

回頭一看,整個人都僵住。

他怪叫一聲,倒著蹦出大老遠,差點兒撲進了女修的懷裡。

“你……你們什麼人!為什麼要跑到我的圈圈裡麵!”他伸出一根顫巍巍的手指,指向梅雪衣二人。

這個魔修非常年輕,頭發裡麵綁了些紅紅的羽毛,雙眉描成紫色,嘴唇塗得烏黑。

即便這麼折騰,還是能看出他長得很好看。

梅雪衣看清這張臉,呼吸一滯,不自覺地微微張口,連心臟都不跳了。

這是……她的傀儡,白。

她有三隻傀儡,除了記不起來曆的竹之外,還有‘黑’和‘白’。黑白都是仙門子弟,身負血海深仇,在瀕死之際遇到她,甘願被她煉成傀儡,隻為複仇。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白的仇家,正是東聖宮。

“認識?”耳畔傳來低沉溫柔的聲音。

伴了她數千年,何止認識?

梅雪衣剛要點頭,心中驚覺不對。昏君這語氣,是在等她自投羅網。

她輕咳一聲,道:“他的妝容好生彆致。陛下會畫這樣的麼?下次不妨試試。”

衛今朝:“……”

“陛下,”梅雪衣低低用氣音道,“管怵不是說,柳小凡把四個築基修士引進了這魘魔窟?這一正一邪,想必就是其中兩個修士,魘魔要他們自相殘殺,它好坐收漁利。”

衛今朝微微沉吟。

“喂!我問你們話呢!”紫眉魔修色厲內荏,“你們究竟是人是鬼!”

好好的打鬥場麵,忽然變出來兩個身穿喜袍的男女……這情景委實是驚悚!更可怕的是,女的還滿身都是灰。這灰,怎麼想也不對勁啊,該不會是骨灰吧……

見他這副毛骨悚然的樣子,女修也心頭發毛,兩個人不自覺地湊到了一起,互相揪扯著對方的衣袖。

小女修聲音微顫:“你們是人是鬼!是鬼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她偏頭,低低對魔修道:“你退後,我靈氣清正,最克魑魅魍魎。”

魔修抖著腿,很不服氣地嗤了一聲,強硬地把小女修撥到身後:“老子是魔!你、你見過哪個魔有害怕的東西!”

梅雪衣:“……”雖然這個傻子在幻境中適應了‘魔修’的身份,但很顯然,他身上沒有魔修的半點精氣神。

衛今朝垂下頭來看著她,目光幽暗深邃,語氣意味深長:“看來,未進幻境之前,這二人心悅彼此。”

梅雪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剛點完頭,卻發現哪裡不太對勁。

傀儡是她的所有物。她的傀儡心悅彆人,在她麵前膩膩歪歪,她居然完全沒有生氣?

怎麼,現在真是提不動刀了嗎?

“再不說話,我、我真不客氣了!”魔修威脅地揚了揚胳膊。

梅雪衣的目光變得更加複雜。

麵前這個人,舉手投足之間處處是傀儡白的影子。

看來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白還沒有慘遭滅門之禍。她猶記得當時的情景,屍山血海之中,探出一隻滿是血汙的手,抓住她的裙擺。少年幾乎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但眸中的恨意卻仍像火焰一樣在熊熊燃燒。那隻手抓得死緊,除非掰斷手指,否則絕不會鬆開她的血紅長裙。

他無聲懇求,隻要能幫他報仇,他願意付出一切。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傀儡白跟了她幾千年,最終在與守界人的戰鬥中自爆,落得一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終歸是兌現承諾,為她付出了一切。

就在梅雪衣暗自沉吟時,衛今朝抬起手,像撕開紙帛一般,將箍在二人身上的金剛圈撕成了碎片。

小魔修和小女修對視一眼,眸中滿是駭然。

“到底是人是鬼!”

“我們是鬼,你又能如何?”梅雪衣放聲道,“現在就吃掉你們,讓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

隻見小魔修定定神,哈哈大笑:“對付你們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小爺我一個人就足夠了!薑心宜,你滾蛋。”

小女修神色複雜:“我不走。說好了今日你我決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你休想耍賴。”

“喂!”他瞪著她,“你不會以為我真想殺你吧薑心宜!約你出來,不過就是想見見你而已!”

小女修的臉蛋立刻就泛起了紅色:“你!不知羞!”

“哼,我們魔修坦坦蕩蕩,想什麼便說什麼,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好啦,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我慕龍龍死而無憾。”

話音未落,他雙手一揚,向著衛今朝和梅雪衣撲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