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二人如何?”他問。
梅雪衣側頭一看,一人一束帶著實是雞飛狗跳。
她抿唇低笑:“打打鬨鬨,彆有意趣。”
他嗓音沙啞低沉:“鬼物戾氣重,她會傷到他。”
她的心頭忽然湧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道:“多少人願意付出一切,隻為心上之人能留在身邊。我想就算受傷,心中亦是歡喜。”
他盯了她一會兒,失笑,偏開了頭。
“陛下?”梅雪衣不解。
他的肩膀和後心微微地發著顫,好像在悶笑,卻不說話。
三人一鬼很快就越過法場,隨著紛亂的人流湧進了巷道中。
一片嘈雜人聲中,梅雪衣忽然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有人提到了慕龍龍。
她一麵側耳傾聽,一邊踮足睃巡。
很快就鎖定了目標。
那是兩個身穿灰色短打的敦實男人,腋下夾著一卷白布、一張草席,正在邊走邊說話。
一人道:“白嫣姑娘真是癡情,如今都自顧不暇,還要掏錢給慕龍龍收屍。”
另一個道:“彆提了,慕龍龍這也是無妄之災!若不是他霸著白嫣姑娘的心,那幾位王孫貴子也不會聯手要他的命!當初羨慕這小子被白嫣姑娘看上,羨慕得叫我夜夜失眠在炕上烙燒餅,如今看來,那樣的福氣也不是咱平頭百姓消受得起的。”
“悖說得也是。這回看到屍身,白嫣姑娘也該死心了。”
這二人還不知道法場被劫。
梅雪衣心念電轉。
這二人提到的白嫣姑娘應該也是修士之一,否則不可能與慕龍龍有這麼深的牽絆。
梅雪衣偏頭望向慕龍龍,眉梢微微一挑。
隻見束帶像蛇一般從慕龍龍的肩膀後麵立了起來,彎曲著頂端,微微打著旋,正在打量那兩個壯漢。片刻之後,它原地翻轉一圈,陰惻惻地在慕龍龍頭頂上方來回比劃。
雖然束帶沒有表情,但那陰森的寒意已濃得嗆人。
薑心宜以慕龍龍為執念,聽到他與其他人的風流韻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慕龍龍也聽到了那二人的聲音。
他的眼睛陡然睜大,急急撥開人群衝上去:“白嫣姑娘她怎麼樣了!她還被柳媽媽關著嗎!我被抓走這些天,有人欺負她沒有?咳、咳咳――”
壯漢看見慕龍龍,‘刷’一下臉都嚇綠了:“你是人是鬼!”
視線一飄,發現一條束帶像蛇一樣在慕龍龍脖頸間盤旋,兩個壯漢更是駭得神魂出竅,扔掉手中的白布和草席,掉頭拔腿飛奔。
“哎――”慕龍龍剛要喚那二人留步,忽然聲音一滯,雙眼猛地瞪圓,抬起手,痛苦地撕扯頸間的束帶。
那條束帶已然收緊,追魂索命。
女鬼的聲音幽幽飄出來:“嘻嘻,背著我愛彆人,就要一起死呢。嘻……”
梅雪衣看見星星點點的魂光從束帶上逸出。
薑心宜自己也在迅速消散。
她終究還是舍不得,再這麼散下去,沒等勒死慕龍龍,她就把自己耗得魂飛魄散了。
梅雪衣迎上前去,捉住束帶,把薑心宜扒拉下來。
“傻姑娘,這不是你的慕大哥。他是這個幻境中的‘慕龍龍’。”梅雪衣道。
在她手中扭動掙紮的束帶猛然一僵。
“真正的慕龍龍想必躲在哪裡為你哭鼻子。”梅雪衣安慰道。
束帶愣了下,非常羞澀地縮起前端,繞了兩個圈圈。
旋即,它如箭一般彈射出去,三角的尖端繃成鋒刃,直直刺入了‘慕龍龍’的額心。
果然隻是一灘破碎的魂力。
“真的不是他……嘻……嗚嗚……”
“方才他咳得說不出話也就罷了,”梅雪衣道,“好不容易能開口了,怎麼可能不問起你。必是假的。”
也不知先一步踏入這個幻境的慕龍龍,此刻究竟去了哪裡。
束帶勾著腦袋繞了回來,慚愧又害羞地團成了一團,攏在梅雪衣掌心。
半晌,薑心宜的聲音幽幽飄出來:“白嫣師姐與我們同行……她比我好看,修為也比我高……嘻嘻。”
最後這個嘻嘻都帶上哭腔了。
梅雪衣心下了然――另一名修士白嫣同樣也心悅慕龍龍,魘魔正是利用她對慕龍龍的愛意來折磨她。
沒想到,居然連慕龍龍都這麼搶手!
又過了一會兒,薑心宜弱弱而鬱悶的聲音又開始撓梅雪衣的掌心。
“但是……就算是假的慕師兄和彆的女子在一起,我還是好生氣,好想殺人哦,嘻嘻。我怎麼變成這樣,我好壞,但是我不想控製自己,嘻。”
魂體的神智比活人渾噩得多,無法像常人那般,用道德、禮儀、教養來約束自己。薑心宜以慕龍龍為執念,便隻會想要獨占他,藐視一切束縛。
梅雪衣非常理解地點點頭:“我們魔修就該這般霸道,這叫真性情。”
薑心宜:“……”她不禁回憶起了上一個幻境中被魘住的慕龍龍一口一個‘老子魔修’的樣子。
說話時,衛今朝已尋到了白嫣棲身的青樓。
青樓門外一片混亂。
就在不久之前,白嫣忽然發了瘋一般衝下樓,擠進人群中。
老鴇派人往法場的方向去攔,沒能堵著人,此刻誰也不知白嫣跑到哪裡去了。
許多身穿薄透輕紗的煙花女子站在門外看熱鬨,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正在肆無忌憚地談論花魁白嫣。
“假惺惺!早乾嘛去了,慕龍龍沒死的時候她怎麼不跑?現在人都沒了,扮這癡情給誰看哪?要真想跑,早也跟他跑掉了。不還是放不下這樓中的富貴嘛!”
“就是,哪那麼便宜的事情,又要吊著人家張公子、李公子、王公子,騙人家把金銀珠寶往樓裡送,又不讓人近身,隻肯碰那個俊俏的窮書生慕龍龍,嗤,人間美事都叫她占儘了!”
“有什麼辦法?誰讓她長了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你要有那姿色,你也能釣一群王八!”
“呸!你才釣王八。”
薑心宜附身的束帶忽然微微一震,她的聲音飄了出來:“我感覺到慕師兄了,他就在前麵……嘻!”
她躥了起來,異常興奮地拖著梅雪衣往北邊走去。
梅雪衣非常順手地反手一抓,抓住了衛今朝的手。生怕弄丟他的姿態,令他目光恍惚,唇角不自覺地掛上了笑容。
二人一鬼迅速繞過幾條巷道,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死胡同中。
胡同裡有一株巨大的榕樹,樹乾後麵露出一片白色裙角,隱隱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梅雪衣看了看衛今朝,二人斂下氣息,輕聲接近。
稍近些,便聽到一個婉轉動人的女聲。
“慕公子!你究竟在說什麼,你可知道我哭了多久?我日夜為你擔心,你若真死了,我也會隨你而去……你既逃出來,為何不理我?”
“白嫣。”慕龍龍的聲音死氣沉沉,“我說,這是幻境,你並不是妓子,我也不是尋花問柳的人。我現在要去找薑心宜,你自己隨便找個人咬一口便知道了。讓開。”
束帶聽到慕龍龍的聲音,猛地一躥想要上前,被梅雪衣及時撈了回來。
“慕公子!”女子的聲音變得急切,“你是不要嫣兒了麼!往日山盟海誓,你都不認了麼!你為嫣兒付出那麼多,情深似海,怎能說拋便拋!是因為威脅到你的性命,所以你害怕、你退縮了嗎?”
“白嫣,若是不想將來難做人,現在就少說兩句。”慕龍龍的聲音毫無起伏,“你是在幻境中也把我當成冤大頭了吧。”
“慕公子!”女子失聲大喊,“你怎會質疑嫣兒一片癡心!”
“行了,我又不是真傻子。”慕龍龍哂笑,“薑心宜才是傻子!”
“什麼薑心宜?慕公子你愛上彆人了?”女子的聲音好像失了魂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什麼女人,什麼女人能讓你棄我而去?慕公子,你知道有多少人願意為我傾家蕩產麼?”
“你愛跟誰跟誰。讓開。居然在幻境裡意-淫我,真是受不了!”
慕龍龍非常突然地大步從榕樹後麵轉了出來。
看到衛今朝和梅雪衣,他臉上不耐煩的表情頓時凝固,僵滯片刻之後,兩行眼淚非常突兀地掉了下來。
“心、心、心宜呢?她沒出來?”聲音顫抖,神色退縮,腳步卻堅定向前,走向衛今朝二人。
穿過水鏡的時候,他已感覺到薑心宜的手像煙霧一樣散去。
離開幻境,記憶回歸,他當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薑心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她幫他認清事實,同時在幻境中不遺餘力地阻止他這個‘魔修’殺人,以免壞他道心。
他對她是少年戀慕,她對他,卻是恩深情重。
最後的放手,令他心碎如絞。此時此刻的慕龍龍,根本沒有半分心思與白嫣歪纏。
榕樹後的白嫣追了出來:“慕公子!為了你,我忤逆了柳媽媽多少次,今日這般出來,她一定會逼我去……”
看到身穿大紅喜服的衛今朝與梅雪衣,白嫣愕然僵在原地。
梅雪衣看清白嫣的模樣,心中也不禁一歎――
好漂亮的女子!
白嫣生得嬌柔婉轉,這般容貌在仙域也是十分罕見。
此刻嬌美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十分惹人憐惜。
看著這張臉,梅雪衣忽然想起自己在魘魔窟外問管怵的那個問題――‘這四人,有何特彆?’
管怵居然木著臉說沒有什麼特彆。
這不是有個特彆漂亮的女修麼?梅雪衣這下確定了,管怵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找到媳婦。
念頭一轉,忽然福至心靈。
她疾步走到白嫣麵前,問道:“你說的柳媽媽,是不是叫柳小凡?”
白嫣神色呆滯,怔怔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