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百餘丈的空曠腔體之中, 魘魔與妖龍的戰鬥已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
妖龍一著不慎,被觸須卷住尾部重重摔砸在腔壁上。魘魔凝聚了全部力量,對準妖龍雙目狠狠刺下!
對於生魂來說, 眼睛便是全部精氣的彙聚點,是最寶貴也最脆弱的要害。這一擊若是讓魘魔刺中,那麼妖龍再無翻身的可能。
此刻梅雪衣身處小觸須盤虯的‘森林’之中,雖看不見外麵的景象, 卻也知道妖龍即將落敗, 麵臨生死危機。
她提住一口氣, 穿過層層疊疊的小觸須, 向著柳小凡的位置疾步飛掠――方才圍觀兩隻巨怪戰鬥時, 她便已留神找準了柳小凡所在。
如今,隻能希望妖龍不要放棄得太快, 哪怕已到絕境, 也要繼續奮力掙紮,好替她爭取一些時間。
她若成了, 大家一起活。
近了……近了……
“吼嘶――”
腳下的灰色魔體像水波一般震顫,每一根灰色觸須都豎了起來。
梅雪衣眉眼壓低,精神力極度凝聚之下, 看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慢動作。
她接近了魘魔最核心的致命地帶, 觸動了它的本能防禦。
一根根樹木般的灰色觸須上,密密地鑽出了無數尖刺,縱橫交錯擋住前路。
左右也有尖刺冒出來,從各個刁鑽的角度向她襲來。
梅雪衣縱身飛掠,手中握緊細刃, 在一片變慢的景象之中,精準無比地挑出那些對她有威脅的尖刺, 狠狠切斷!
左手平衡身軀,右手揮揚利刃,她遊刃有餘地斬斷了擋在前方的刺叢,開辟出一條堪堪夠她穿過的通道。
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中,便會看到她快得幾乎帶起了殘影,就像遊龍穿雲破風,所經之處一根根斷裂的尖刺飛揚到半空,在極快與極慢的對比中,凝固成幾乎不動的景象。
“刷――”眼前陡然一空。
衣袂飄飛,身後傳來劈裡啪啦的尖刺落地聲。
她穿出了‘森林’,站在魘魔的薄弱要害上。
這是一片奇異的空地。
地麵密布著紅色發光的血管,一條一條,致密得就像葉片上的脈絡。它們從魘魔每一道觸須中來,延伸到空地正中,糾纏在一個豎起的紅色卵狀物之上。
柳小凡正是被保護在這赤紅色發光卵體之中。她閉著雙眼,像個沉靜的睡美人。
其實她的容貌已經美豔得異於常人,放眼仙域也挑不出幾個比她更美的女子。
梅雪衣心中轉動著念頭,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她一邊奔向紅色發光卵體,一邊躬下身,隨手切斷地上的血管。
這些脆弱的血管一旦被割開,立刻便有殷紅的血泉直直噴濺出來,衝上半空。
梅雪衣大肆破壞魘魔最脆弱之處,心道:‘妖龍,我隻能幫你到這了。是死是活便看你自身造化!’
疾速飛奔加上全力施為,她的魂體隱隱已有些不堪重負,聽著胸腔發出粗重的喘息,梅雪衣感到從前的自己徹底活了過來。
在鮮血殺戮之中起舞。
於地獄盛宴之間狂歡。
她揚起了唇角,手中動作更加利落無情。細刃翻飛,所經之處不斷有血花騰上半空,就像一朵朵在她身後綻放的煙火。
“吼――”
整個世界再度劇烈震顫。
梅雪衣被甩了起來,在空中連翻了兩個滾,然後穩穩落到了赤紅之卵旁邊。
她揚起細刃,便要狠狠刺下。
就在這時,直覺忽然瘋狂預警,左邊側頸處寒毛根根直立,浮起細細戰栗。
經年在生死之間打滾,梅雪衣早已擁有了最敏銳的危機意識。
她絲毫沒有遲疑,在感覺到寒毛豎起時,身體已重重摔向一邊,同時將細刃從右手換至左手,不假思索地反手切割!
“鐺――”
反震之力傳來,她借力躍向後方,抬眸看去。
襲擊她的東西是一條銀灰色的尖刺,小指頭粗細,兩尺來長,就像蛇一般。一擊未果,它揚回刺尖退開少許,冰冷地打量著她。
它盤踞在赤紅之卵上方,是魘魔守護致命要害的最後一道防線。
梅雪衣掂了掂手中細刃,將它換回右手中,握緊。
眼前這銀蛇般的尖刺一望便無比堅硬鋒利,尖銳的邊緣散發出凜凜寒光,一望便知削鐵如泥。
不曾想,細刃與它強行硬碰硬狠接下一擊,竟也毫發未損。
梅雪衣動作不停。
她避開銀蛇尖刺的攻擊範圍,繼續大肆破壞腳下的血管。
道道血泉飛濺,她衝著尖刺笑得張狂。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裡,整片空地外圍的血管被她全部切斷。
她的衣衫已被赤血浸透,白生生的臉蛋上縱橫交錯著道道血痕,襯得眼神更加冷酷明亮。
她仿佛根本不在意空地中央的赤紅之卵,悠然遊走在外圍,一根一根把遺漏的毛細管挑出來,無情地截斷。
就像孩童毫不在意地碾死一隻隻小蟲子一樣,她的神態惡劣得天然而純粹。
銀蛇尖刺終是按捺不住。
無論人、獸還是彆的什麼東西,隻要具有本能防禦意識,就一定會敏銳地察覺到惡意。
她故意展現出來的極惡激怒了銀蛇尖刺。
它從赤紅之卵上方脫離,像一道銀色閃電,直襲梅雪衣!
梅雪衣要的就是這一刻。
她輕輕冷笑著,直直向它衝過去。
“鐺――”
眼見即將正麵相撞,她忽地輕身一擰,身體擰成了一個極為扭曲的弧度,細刃抵住尖刺的邊緣,險之又險地擦著臉避開。
當初修習天魔血解大術,每日把自己拆來拆去,讓她十分了解肌肉骨骼的構造。
與尖刺錯身而過之後,她立於尖刺與赤紅之卵的中間。
銀蛇尖刺異常敏銳,立刻蓄勢待發,將梅雪衣的氣機牢牢鎖定。若她膽敢回身去傷害赤紅之卵,它必會從身後襲擊,將她的心臟刺穿,高高挑到半空去。
它的存在,便隻有一個目的――守護赤紅之卵。
梅雪衣卻根本不理會身後的紅卵,她冷笑著揚起手中細刃,刃尖微微下垂,輕蔑至極地指著對手。
“廢物。”腕部一旋,她再度直攻上去。
銀蛇尖刺興許聽不懂人話,但它可以感受到對方的語氣和姿態。
它如閃電一般竄起來,攻勢比方才更加淩厲。
梅雪衣不避不讓,正正與它對衝!
她的身上充斥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令這銀蛇尖刺也興奮了起來,它尾部微曲,全力彈射,直指梅雪衣。
近了……近了……
她忽然被腳下突起的血管絆了一下,身體踉蹌著撲摔向前,細刃脫手而出,落向身後。
好機會!銀蛇尖刺屈起尾端,全力彈射,對準梅雪衣的心臟,狠狠穿刺!
“刷――”
鋒利無比的尖刺輕易紮入女子柔軟的身軀。
梅雪衣的唇角勾起了微笑,身體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扭曲角度,驀地向下一矮。
尖刺全力衝擊,透體而過!
這股山崩般的勁道,撞上了一個正在下落的物件。
細刃!
方才‘被絆倒’時,梅雪衣拋向身後的細刃!
銀蛇尖刺穿透梅雪衣身軀,此刻正是全力衝擊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收得住。
“叮――”
刃鋒朝著赤紅之卵,刃柄受到了銀蛇尖刺的猛力撞擊。它像一道流光、一道閃電、一支離弦的箭,用幾乎在瞬移的速度掠過數丈距離,轟然刺入卵體之中!
再沒有任何東西擋得住。
周遭一切都詭異地凝固了。
“噗。”
小小的水泡破滅聲響起。
發光的赤紅之卵,應聲熄滅。就像紮破蜂巢,有蜜淌出一般,一股股赤紅的半固態粘液從破口處湧出來。
恐怖至極的嘶吼聲震得整個空間瘋狂顫抖。
視野中所有的觸須全部軟趴趴地倒下,銀色尖刺摔落在地上,像一根無力掙紮的草繩。
梅雪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勢。
成功避過了所有要害,也沒有傷到骨骼。看著前後對穿血流如注好像很駭人,其實不過是皮肉傷而已。
對於她來說,這種傷和割破了手指沒什麼兩樣。
現在已經沒有包紮的必要了,因為和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相比,流這麼一點血根本無關緊要。
她可沒有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衛今朝的小嬌妻。心中暗暗一哂,她瀟灑回身,忽然便撞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中。
梅雪衣:“!”他怎麼也到了這裡。
她垂眸看看被血染紅了小半邊的身體,一時之間竟是感覺有些心虛。下巴好像墜了個秤砣,沉沉地抬不起頭來看他。
她看見一隻熟悉的手緩緩移過來,劃過她的肩,輕柔地落到了她的傷處。
動作越是溫柔,越是叫人毛骨悚然。
“受傷了?”沙啞低沉的聲音自頭頂罩下,溫和得叫人心臟發酥,“你看你,弄成這樣――還敢離開我身邊麼。”
手指一挑,挑開了她的衣裳。
他忽地俯下來,嘴唇貼上她的傷口,狠狠地、輾轉地吮。
梅雪衣倒抽一口涼氣,想要掙紮逃開,卻發現他的手已固定住了她的後背,指腹極溫柔地摁住了後背上的貫穿傷。
她驚得頭皮發麻,一時竟是完全感覺不到痛,隻覺神魂從頭頂飛了出去,周身隻餘傷處仍有知覺,就像動物在舔舐傷口。
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起來,想要一掌轟開他,終究沒提起力氣。身體與他太過熟稔,在一場激烈戰鬥之後被他這般擁著,她的心頭不禁浮起了些許懶散貪戀。
半晌,他抬起一雙密布著血絲和戾氣的眼睛,定定盯住她。
薄唇染了血色,令他蒼白的容顏變得靡靡,好像一朵盛開到極致,正在萎敗的花。
“還會再離開我嗎?”他溫柔地道,“離開我,不是受傷,就是去死。那不如死在我手中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