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本色(1 / 2)

幽冥。

沒有一個活人知道真正的幽冥是什麼樣子。天地初分, 清氣上揚、濁氣下沉,一切極惡的最終彙聚之所,便是幽冥。

梅雪衣曾在與生死守界人那一戰中, 瞥見冰山一角。

那裡的惡,濃鬱成了魑火,永燃不熄。

那是真正的修羅煉獄,她隻看一眼便已覺得窒息。即便狠絕如血衣天魔, 也不願想象自己身處幽冥之下, 呆上一刻半刻。

而身後這個冷冷冰冰的男人, 正是從九幽煉獄中爬回來的不滅之魂!

她的心臟真真切切地為他狠狠疼痛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次, 我在妖域的盤龍平原被慕蒼白設計圍殺, 幸遇幽冥現世,魑火燒了仙門八千人, 助我死裡脫生。那件事, 是陛下的手筆。”

她用的是肯定的句。說到後頭,尾音不自覺地輕輕顫抖。

要做到這樣的事情, 必須撕開生死守界人的封印結界。‘界’的反噬之力非同小可,再加上守界人的攻擊……他定是殞落在那裡了。

她以為的好運,其實是他為她付出了全部。

她回過身去, 抬起手, 撫上他蒼白的胸膛。

“陛下……”

他低低笑了起來,攥住她的手指。

他比她高許多,彎下腰來,平視她的眼睛,語氣淡淡:“王後, 我自幽冥而來,大殺四方, 滅儘想要欺負你的臭道士。那些火多燦爛,是為你燃放的焰火。我身披火光,為你而來。”

梅雪衣聽他語氣怪異,愕然抬頭看他。

“我以為定能叫你再度為我心折。”他微笑,“可是王後竟一眼也不看,又一次隨沈修竹而去。”

梅雪衣:“……”

第一隻趕來救駕的傀儡,的確是竹。

“怎麼罰你才好?”他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冷酷又溫柔。

梅雪衣知道這事是真過不去了,撕開生死之界從幽冥爬上來的惡鬼之王,偏偏看見了執念最重的那一幕……即便如今已經知道竹是傀儡,亦是執念難消。

他能忍住沒撕了她,可真是一個奇跡。

她捧住他那張絕世俊臉,踮腳吻了上去。

這個吻與往日不同。她的心緒是沉重的,但唇上的動作卻像羽毛一樣輕柔。

她緩緩地輾轉,一點點觸碰描摩他的唇線。

鼻尖時不時擦過鼻尖,她仔細感受他的呼吸,清幽的、極淡的味道,如今已經非常熟悉。

描過一遍之後,她將上下唇一起印上去。

捏住她下巴的那隻冰涼大手變成了親吻的阻礙,它沉沉緩緩地向下一滑,覆在她的頸部。

他手大,幾乎環住了整個纖細的頸子。手指微收,不輕不重。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頸脈在他的薄繭下麵跳動,也能感覺到他將再一次因她而迷亂放縱。卸下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的殺意,實在是非常簡單。

“罰我,”她斷續道,“一輩子跟在你身邊,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旁人看我的每一眼,看的都是你擁有我的證據。”

他悶悶地笑起來。

她趁機突破他的牙關。

分明是她主動進攻,不知怎麼吻著吻著變成了由他主導。

心跳越來越疾,好像多久都不夠。她從來也想不到,親吻而已,竟令人如此沉迷。

他的手鬆開了她的頸,托住她的後腦勺,極儘繾綣。

終於他按捺不住,重重吸了一口氣,將她帶向池邊。

“陛下那一次便為我丟了性命對麼?”她睜開迷蒙雙眼,凝視著他。

他低低地笑:“怎可能。我還沒有抓住你,怎舍得死!那一次……我險些就滅殺了黑的。”

生死守界人一黑衣、一白衣。

梅雪衣怔怔眨了下眼睛:“難怪我最終與他們交手時,黑衣守界人實力要遠遠弱於白衣者。那一戰我也隻是險勝,如此說來,若不是陛下為我鋪路,我根本走不到最終那一步。”

她以為自己踽踽獨行,誰知每一個重要的步子裡,都有他無聲的付出。

她不禁再次眼熱。

她怎麼會忘了他呢,她怎麼能忘了他呢?

今生忘記了他,前世除了複仇似乎也沒為他再做過什麼。她一個人帶著傀儡們肆意快活得很,最終隻差一步便能成仙成神。若她當真走了,豈不是要將他永遠拋棄在煉獄之中?

“我欠陛下良多。”脫口而出的聲音裡微微帶著顫意。

“不。”他捧起她的臉,“王後,若不是你……”

一陣恐怖的震蕩打斷了他的話。

靈泉、軟玉以及浮在兩個人身側的靈霧非常詭異地散開了一瞬,就像被轟成齏粉那樣,但是眨眼的功夫裡,它們又恢複了原狀,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衛今朝緩緩沉下眉眼:“不可說。”

梅雪衣難以置信伸出手指去觸碰靈泉:“連水麵都散了。難道這一切並非真實,我們其實一直置身於虛妄幻境?”

他搖頭:“不是幻境。無事,走到那一日你便知曉。在此之前,我會竭儘全力,為王後彌補遺憾。”

“我其實沒什麼遺憾。”她那一生,身邊除了三隻傀儡之外什麼都沒有。

傀儡與她的交情是在人身死亡之後,所以那三個人的死其實並不能算作她的憾事。

“你有,隻是忘了。”他淡笑著,欺身而上,再一次將她抱起,環上他的腰。

他的凶狠每一次都能拓展她的認知。

*

離開仙靈泉的時候,梅雪衣腿都是軟的。她目光渙散,下意識地垂著頭,生怕旁人一看見她的眼睛,便從晃動的波光之中,窺見靈泉中發生的那些狂浪事。

她迷迷糊糊,任由衛今朝牽著她,踏入一間異常寬敞的竹製大廳。

四壁與圓頂都是用粗細長短完全一致的紫色淚竹建造而成,腳下踏的也是致密的竹板,淡淡竹香沁人心脾,不過對於快要患上竹子恐懼症的梅雪衣來說,這裡完全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緊張兮兮地瞥了衛今朝一眼。

他倒是神色平靜。他揚起寬袖,從迎上來的侍者手中接過兩支靈簪,替她簪上一支,然後隨手挽起他自己的黑發,簪在腦後。

梅雪衣看著他變成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身上衣衫也幻成了毫無任何特點的白色長袍。

原來是到了拍賣場。仙域能人輩出,一山更比一山高,高階修士殺人奪寶的事情屢見不鮮,像拍賣場這樣的地方,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為了讓客人毫無顧慮地花錢,所有拍賣場地都會設置法陣,入場之前讓客人們隱藏了真實的外貌,這樣誰也不會知道東西究竟是被誰拍走的。

改變了形貌之後,衛今朝牽著梅雪衣,繼續往裡走。

她趕緊拽住他的胳膊,低低念叨:“陛下,你不收一收氣勢,易容有何用!”

就他這睥睨天下的欠揍氣質,明眼人一望便能記上十年。

衛今朝垂了垂眸,低低咳嗽兩聲,抬起一條胳膊,沉沉搭在她的肩上:“王後扶我進去。”

梅雪衣:“……”

也算是本色出演了。

她偏頭,唇貼著他的耳廓:“陛下雖說龍精虎猛,可是,為何沒有了上一世的好身材?”

衛今朝微微一僵。

半晌,低低壞笑:“難怪還不夠滿足王後?方才是誰一再求饒。”

梅雪衣暗暗記下了他的細微神色變化。

她撅起紅唇:“陛下既能為我磨繭,必也能為我煉出結實的硬肉來。”

他閉眼笑了笑,低聲道:“好。”

說話時,兩個人已穿過陽光漫灑的竹製通道,進入了拍賣的場地。客人都是分開入場的,離場也是,隻要自己不要泄露太多特征,幾乎就不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

拍賣會場人不算多,修士都注重身份,雖然易了容,卻還是各自分坐一邊,與旁人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並不交談。

“陛下到拍賣場買刀劍防具?”梅雪衣笑道,“怕是找錯了地方。”

他搖頭,淡笑:“買東西是其次。”

梅雪衣:“?”

很快,便有侍者將一隻隻檀木盒子送到圓台上方。

拍賣師和侍者同樣也隱藏了真實的形貌,放眼整個會場,每一個人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個個麵無表情,身穿白衣,乍然一看十分驚悚。

拍賣師用毫無起伏的語氣開始介紹拍賣物品。

明顯能聽出一股無精打采的勁兒。

今日拍賣的東西沒什麼亮點,客人少,且興致不高。

例行公事過一遍,爭取每件拍賣品都被人底價撿走,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靈草、丹藥、法寶,一件件流水般走過場。都是最普通的東西,件件底價成交,價格不超過一百靈石――還不夠泡一次仙靈泉。

梅雪衣有些糊塗了。

一般按著話本上的橋段,主角進入拍賣場,總是要用低價撿到旁人都不認識的絕世寶貝。

她原以為衛今朝也是來撿寶貝的,可是今日拍賣的東西都已經擺了出來,平凡得一目了然。

眼見最後隻剩下一株靈草。

紫砂珠。在今日的拍賣品中也算是獨占鼇頭。

彆的東西成交價都沒超過一百,而它,起拍價便是一百二十枚靈石!足足比彆的東西貴了好幾十,都快夠得上半次仙靈泉了。

梅雪衣不自覺地在腦海中為它準備了介紹詞。

她懶懶地笑著,視線掃過那株靈草。紫砂珠是一些冷門丹藥的輔料,不常見,等閒也不大用得上,貴就貴在願者上鉤。

不過在梅雪衣看來,這種靈草最大的價值其實是觀賞價值。

它非常漂亮。

花盤底部是幾枚並列的紫色小圓珠,像琥珀一般,一縷縷絲絨般的花瓣像扇麵一般包裹在外圍,透出夢幻般的藍紫色。許多女修會用它裝飾秀發,或是彆在衣領上。

果然有兩名女修開始競價。

其中一人財大氣粗,每次加價五十靈石,顯然是不願意嗦,隻想速速帶靈草走人。

可惜另一名女修正好與人熱戀,她身旁的男修不願在心上人麵前落了麵子,雖然聽著聲音有些肉疼,卻也是緊緊咬住競價,踩著底線五枚靈石一加,就是不願撤退。

沒幾個回合,紫砂珠便拍到了四百七十五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