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之下(1 / 2)

在無儘深海或者茫茫宇宙中, 其實是分不清上下的。

此刻,濃鬱靈氣卷托著梅雪衣的身軀,緩緩飄離那一座上下顛倒的城。如果不是事先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話, 單論體感,任何人都會以為自己正在浮上半空,距離屋頂越來越遠――小女鬼薑心宜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夜間,土靈釋放精純醉人的靈氣讓人知覺失調, 然後它操縱著大地, 將整座城池向下翻轉。城中的人就像木盒裡麵的螞蟻一樣, 被抖落出來, 掉進深淵。

在這個過程中, 房屋中的擺設自然也隨之翻轉,砸向四壁、屋頂。

正是這個原因, 造成了城池中奇奇怪怪的破壞。

與梅雪衣事先的推測分毫不差。

“它招惹到厲害人物了!”梅雪衣醉醺醺地揚起下巴。

衛今朝無奈歎息, 把這隻醉鬼摁進懷裡。

“王後上回醉酒的模樣,猶在眼前。”他的唇貼著她的頭發, 聲音低沉呢喃。

“上輩子的事嗎。”她揚起頭,前額蹭過他的下巴。

這次回來之後,她還從未醉過酒。

他順勢垂頭, 在她眉心印上一個吻, 聲音低啞醉人:“嗯。”

再往下落了一段之後,視野中便再也看不見那座城了。隱約能感覺到上方傳來輕微的震顫,應當是土靈操縱著那塊地皮,翻轉回原樣。

梅雪衣頗有興致地環視四周。

這裡看起來就像一線天下方的大斷崖,此刻放眼去眼, 上下都看不見底。

她沉吟道:“好似正在被蛇吞入腹中。”

歪著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直立的蛇。尾巴尖著地。”

慕遊:“……”

衛今朝抿唇淡笑。

靈氣浪潮挾裹著三個人, 送往深淵更深處。

梅雪衣緊緊摟住衛今朝勁瘦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他沒有吸收靈氣,身體極沉,讓她隱約有種抱著石頭在潛下海淵的錯覺。

不知飄蕩了多久,這股濃鬱靈氣潮輕輕一蕩,將三個人送到一處凸出峭壁的山石上。

還未回過神,靈氣便消散得乾乾淨淨。

梅雪衣漸漸脫離了醉醺醺的狀態,她恍惚回神,閉了閉眼再睜開,眸中一片清明。

“咦,仿佛做了一場夢,夢醒便莫名到了這樣一個黑暗的地方。”她搖了搖頭,令自己更加清醒。

若不是事先知曉情況的話,乍然碰上這麼一出,的確是不知今夕何夕。

衛今朝凝視著她,不知回憶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唇畔時不時便浮起高深莫測的笑,笑得梅雪衣心中發毛。想問問他,但此刻時機不對,隻能先按捺下來。

慕遊環視四周,輕輕歎了一口氣:“難為小龍了,他怕黑,怕進了骨子裡。”

這裡沒有任何光亮,若不是額角貼著一張夜視符的話,梅雪衣可能連自己的身體在哪裡都不知道。

她奇怪地問:“你們又不缺錢,為何不給慕龍龍備些夜視符呢?”

慕遊幽幽一歎:“築基便會有一定的夜視能力,我本以為築了基他這毛病就會好,誰知道在黑暗環境中,能視物竟會令他感覺更加糟糕。若再加上夜視符,大抵他都走不動路了。他的修為始終停步在築基,我總覺得與這心病有關。”

她搖頭歎息著,走到了山石邊緣。

“這一路我沒看到任何人,應當都在下麵。”

她反手召出飛劍,蕩過一道劍光,直削峭壁。

頃刻便在漆黑的山壁上開辟出一條向下的通道。

三個人順著山路往下走。

慕遊比梅雪衣想象中更加謹慎沉穩。已發現了慕龍龍下落,她卻沒有急著禦劍或是瞬移去找人,而是像中低階修士一樣順著山壁探索前行。這一劍展露出來的,也就是金丹修士的實力。

行出一段,衛今朝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梅雪衣也發現了不對勁。他們三人,竟重新回到了初始那塊凸起的山石上。

往下一看,慕遊方才開辟出來的山道赫然鋪在眼前,曲折向著下方的無儘深淵延展。

慕遊長長地歎息一聲:“難怪說上下都走不到底,慕龍龍父子二人竟未察覺遇到了鬼打牆?”

梅雪衣點點頭:“不愧是親父子。”

“誰說不是呢。”慕遊語聲幽幽。

“流沙。”衛今朝伸出手指,碰了碰身側堅實的山壁。

他未明說,但梅雪衣立刻便領會了他的意思――土靈可以自由地操縱這堵巨壁,隨心地讓它在流沙與山崖之間轉化,將人困死在原地。

“如此說來,殺人的便是……”慕遊眯縫起眼睛,望向身側。

這是一座,會吃人的山。

“它會像流沙一樣變幻,不斷將我們送回原地。這裡每一粒塵埃都為它所用,想要抓住它恐怕不容易。再拖延下去,隻會死更多的人。”梅雪衣低低地道,“想要脫離它的掌控,就得遠離山壁。隻不過,一旦禦劍而起,必定會遭到它的攻擊。”

她望了望下方,繼續說道:“若是打鬥起來,就怕殃及池魚。”

畢竟慕龍龍和許多無辜的低階弟子還被困在深淵下方。

望著這個把人分隔開來的幽黑深淵,梅雪衣的眼角忽然重重一抽,嫌棄地說道:“將獵物分割在不同區域儲藏,逐個食用。這習性,怎麼有點像沙地龍。”

沙地龍是一種奇特的硬殼昆蟲,形狀像少腳的蜈蚣,在魔域十分常見。它們生活在沙土中,可以在地下自由穿梭,捕食蜘蛛、瓢蟲等小昆蟲。抓到獵物之後,沙地龍喜歡將它們分開儲藏在自己的地盤裡,遇到食物豐盛的季節,那一片區域中的小動物將會越存越多。

梅雪衣曾中過一次招。她在與人打鬥時,不慎一腳踩塌一個沙地龍的沙堆巢穴,提起腳來時,發現整條小腿上糊滿了裹在泥沙裡麵的小昆蟲屍體。

害她嘔了大半天,著實是記憶深刻。

不過,沙地龍可沒有眼下這翻轉乾坤的本事。能反手翻覆一座城池,還能將山崖變成流沙,除土靈之外誰也不可能做到。

梅雪衣搖搖頭,拋開了那段令她渾身起雞皮的回憶。

她沉吟道:“這樣,慕遊禦劍向上走,吸引土靈的注意力。能不動手儘量不要動手,遛著它玩,以免它失控傷人。我與陛下潛到下麵,將幸存者救出來。”

慕遊微愕:“你們如何救人?”

梅雪衣淡定一笑:“飛舟。我們不動用靈氣,說不定正好可以瞞天過海。”

慕遊也知道此刻不是糾結徘徊的時候,她點點頭,正色道:“那,你們自己千萬當心,萬勿勉強。”

她不是嗦之人,當即一躍而起,召出飛劍踏在腳下,往上急速飛掠。

白衣在漆黑的地下穿梭,就像海淵中一條小銀魚。

慕遊剛掠出不久,便能隱隱感覺到山壁中有陰影般的東西漫過。梅雪衣反手牽住了衛今朝的衣袖:“陛下當心。”

話音未落,陡峭的山壁忽然悶悶一顫,整座山崖都像是昆蟲迅速扇動的翅膀一樣,發出極低的悶震和鳴嗡。

隻見那平整的山壁之上,陡然隆出一根可怕的尖刺,直襲慕遊的腰部!

如果慕遊是一名真正的金丹修士的話,恐怕是在劫難逃。

慕遊佯裝吃了好大一驚,險之又險地斜斜禦著劍,擦身避過。

一擊不中,巨石尖刺縮回了山壁中,峭壁一片平整,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慕遊急急向上方飛掠。

山壁中那個龐大恐怖、若有似無的陰影迅速向上漫去,追逐在她身側,可怕的危機繼續醞釀,伺機待發。

慕遊成功抓住了土靈的注意力。

梅雪衣收回視線:“是時候了。”

衛今朝從乾坤袋中取出飛舟,二人攜手踏上,悄無聲息貼住山壁沉向深淵下方。

舟舷幾乎緊挨著山壁,最近的時候二者之間的距離與頭發絲差不多。

“不知能不能裝得下那麼多人。”梅雪衣前後看了看靈玉飛舟。

“能。”衛今朝語氣平靜,“死得差不多了。”

梅雪衣:“……”

看他不疾不徐的樣子,她還以為下麵的情況不是那麼糟糕。

飛舟一掠而下。螢螢靈玉之光照耀在山壁上,地底特有的土腥味充斥著鼻腔,梅雪衣忍不住歎道:“從前四處飛來飛去,其實從來也不曾留心觀賞過周遭的景象。此刻與陛下在一起,隻覺什麼都稀奇,什麼都想看一看。”

他微怔。

他又何嘗不是。即便在那幽冥死地,偶爾發現幾簇形狀奇特的火焰,也不禁奢望能與她並肩觀看。

“都會去的。”他啞聲道,“你想去哪裡,我都陪你。”

黑暗之中,他的容顏比平日更加耀眼。

梅雪衣悄悄垂下頭,唇角彎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說話間,飛舟已停在了一塊凸起的山石旁邊。

山石深處有兩個身影,一站一坐。

梅雪衣還未看清裡麵的景象,便看見一條月白色的束帶迎麵飛旋過來,扯出‘咻咻’破風聲,晃眼就到了麵前。

它圍著她的手掌繞了好幾圈。

“嘻!嘻嘻嘻!”

這娃兒激動得隻會傻笑。

靈玉飛舟的光芒照進山石深處,梅雪衣望向峭壁下,隻見妖龍坐在地上,胸腹間紅了一大片,喘息艱難,正在運功療傷。慕龍龍額角全是青筋,麵色慘白,身上的衣裳已整件濕透,身板倒是繃得筆直,像個僵屍一樣杵在原地為妖龍護法。

他怕黑怕得要死,可是此刻凶險萬分,龍道友又受了傷,他便成了這裡的頂梁柱,隻能強撐著一股氣,不讓自己表現出絲毫軟弱。

一站一坐,後背都緊挨著山壁。

梅雪衣:“……”看起來這對傻龍父子完全沒有意識到襲擊他們的正是身後那一座看起來很可靠的山。

唉。

“喂!快把傷者帶上來!”梅雪衣招呼慕龍龍。

傻娃子梗著眼睛,沒看人,下意識地揮了揮脖子:“我、我才不怕!我哪都不去,我能撐到地老天荒!”

梅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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