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嘗輒止(1 / 2)

修士第一次踹裂了樹乾時, 夏侯玉心中便已懊悔不迭。

還是大意了!

那東海蛟筋乃是神話傳說中的物什,坊間是這麼流傳的――“東海有蛟,乘風化龍。欲達九重天, 必曆九千罡風劫。蛟龍穿風破雲,筋之韌,可縛仙人。”

夏侯玉畢竟年歲尚小,得此奇物自然是意氣風發, 熱血一激, 覺得自己上可摘星攬月, 下可潛海擒鼇。

她煉就一身渾厚內力, 又根據地上殘留的足印精準計算出了隱身妖人的行動軌跡, 便覺得萬無一失。

沒想到百算一疏,萬萬沒料到妖人竟有如斯恐怖的巨力, 身在半空無從借力之下, 竟能生生踢斷二人合抱的大樹!

眼見即將遭遇妖人反殺,夏侯玉便喊――“王後救命!”

話音未落, 隻見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妖人被罩了個猝不及防,剛想掙紮,那網兜便迅速收縮起來, 像捕到一尾魚一樣, 將他一兜一吊,頃刻就縛成了一隻動彈不得的繭子。

眼前一花,俊美無儔的衛王和醉貓王後已站在了麵前。

夏侯玉頗有一點不好意思,乾咳一聲,自嘲道:“果然金錢並非萬能, 我以為有了價值連城的蛟筋,捉個把妖人當是手到擒來。”

這話梅雪衣就不認同了。

她醉眼朦朧地斜著夏侯玉:“太子此言差矣!”

“哦?”

梅雪衣得意地笑起來, 伸出一根蔥般的手指,‘刷’一下,乾脆利落地指向地上的繭子:“你且仔細瞧瞧那是什麼?”

夏侯玉狐疑地湊近了一些。

那是什麼?當然是一張網,是他們仙家的寶貝……

夏侯玉身形凝滯,半晌,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梅雪衣:“這是……蛟筋製成的網?!”

梅雪衣老神在在地點頭:“太子沒能功成,是因為錢花得還不夠。”

夏侯玉:“……”說得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落網的修士並沒有管怵那份沉穩淡定,他回過神來,陰惻惻地威脅道:“我乃仙門中人,若我有個好歹,你南昭全境必定雞犬不留!”

夏侯玉冷笑:“那可真輪不到你來操心了。”

梅雪衣歪著腦袋,迷蒙著醉眼思忖了一會兒,心中有些奇怪。前世沒有她和衛今朝插手,夏侯玉是怎麼解決這個修士的?

念頭剛動,便見一架攻城車轟隆隆地被百餘名將士推了過來。

車上運載了一隻燒得通紅的大鐵爐子,爐中‘咕嘟咕嘟’地冒著熔岩般的泡泡,一股股奇異的金屬焦糊味蒸騰到半空。

“太子殿下!”將領匆匆來報,“金水就位,是否就地處決妖人?”

梅雪衣明白了。雖然這修士踢斷了大樹,但蛟索仍套在他的脖子上,封鎖靈力,令他受製於人,前一世,南昭眾人必定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拖住了他,硬生生將他封進了滾沸鐵水裡。

夏侯玉是留了後手的。

夏侯玉抬了抬手:“不忙,先用小火煨著。”

將領:“……是。”太子殿下這個煨字實在是用得很接地氣啊。

隻見黑袍太子緩步走到梅雪衣的麵前,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壓低了嗓門用氣音道:“衛王、王後,客套話我也不多說了,眼下有個很嚴峻的問題――若是依著我原本的計劃,用金水封了這妖人的話……咳,實不相瞞,蛟筋網我肯定是賠不起的。”

梅雪衣大手一揮:“交給我們來解決!”

夏侯玉微垂著頭,唇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道:“且容我先問他幾個問題。”

“嗯。”

夏侯玉微笑著揖了揖,長袖拂到身後,闊步踱向網中的修士。

衛今朝攬住了梅雪衣的肩膀,似笑非笑:“黑與白,真是互補。”

慕龍龍太笨,夏侯玉太精。

三言兩語,便把後續的事情都推給了梅雪衣,連人情都不必欠。

當然站在夏侯玉的立場上,這樣做無可厚非。身為王儲,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整個國家的利益,理智必須壓倒真性情。

夏侯玉走到修士身邊,她垂眸,冷傲地睨著修士,緩聲問道:“不知你這不壞金身,禁不禁得住金水澆築?”

修士看到那攻城車駛出來時,心中已知不妙。

倘若真被扔進這沸騰的金水裡,即便一時撐得住,但等到金水凝固,早晚也會活活憋死在金俑之中,那才叫漫長而苦痛。

“我乃仙門長老。”他心中已然發虛,嘴上仍然強硬,“我若在這裡出了什麼事,我怕你南昭承受不住滔天大禍!”

“笑話!”夏侯玉冷笑,“賊人狼子野心,意欲亡我國土,我南昭與你們本就不死不休,又何懼威脅?你若將幕後主使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或許還有能一線生機!秦參將,將金水運過來!”

“是!”攻城車轟隆隆駛近。

修士其實遠比凡人畏死。

凡間帝王隻是坐擁權勢,便渴慕長生,不舍得離開這個世間。而修士踏上仙途,得以親證大道,見識過無上玄妙,知道未來有無儘可能,登仙稱神也有徑可循,誰又會舍得去死呢?

“我說!”看著那熱騰騰的金水漸近,修士徹底破了心防,高聲道,“我之前與太子妃所說的一切並非虛言!寇國的玲瓏公主,當真是我們飛火劍宗宗主在凡間的私生女!我的任務是守護她,滿足她的一切要求。那玲瓏公主誰也看不上,偏偏就愛上了夏侯太子你,這我也沒辦法啊!”

聽到‘飛火劍宗’這四個字,梅雪衣不禁摁住了額角:“為了南帝軒轅仁的大業,飛火劍宗宗主可真是鞠躬儘瘁,處處留種哪!”

她原本以為到南昭國辦事的是南洲的修士,沒想到在遙遠的南域,竟也有飛火劍宗宗主兢兢業業的身影。

她歎:“那位宗主反正名聲在外,不小心鬨大了,有人有心來查,也隻以為是他在凡間弄出的桃-色-糾-紛。”

衛今朝淡笑:“都是棋子。”

“嗯。”梅雪衣看著麵前的修士,“底下的嘍根本不知道真相。”

事實上,發生在南昭國的事情,與當初發生在衛國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區彆。

她挑挑眉毛:“軒轅仁當真覺得用這樣的手段就可以避過因果輪回麼。我倒是覺得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飲鴆止渴罷了。”衛今朝淡聲點評。

那修士繼續說道:“夏侯太子你若不是這般固執,早早答應廢掉你身邊的太子妃,迎娶玲瓏公主的話,也就不會有這場戰事。男兒活在世上,豈能耽於情情愛愛?再說,你身邊這太子妃,對你也沒幾分真心!”

一聽這話,太子妃立刻拎著裙擺跑到夏侯玉身邊,裝模作樣地抹眼淚:“殿下……你可不要聽這妖人挑撥!”

修士瞪著太子妃,道:“你若是真心待他,我與你分析了利弊,你便該知道離開他才是真的為他好!隻要你離開夏侯玉,讓他娶回玲瓏公主,一場乾戈便能化為玉帛,你們南昭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可你呢?你為了一己私欲,非但不聽我良言相勸,還害我至此!當真是蛇蠍心腸!再有,你明明已中了絕嗣的毒,賴在他身邊也無法為他開枝散葉,但凡待他有絲毫真情,這種時候也該退位讓賢!”

夏侯玉與太子妃相視而笑。對方千算萬算,萬萬沒算到夏侯玉是個女人。

梅雪衣悄悄探出手,扣緊了衛今朝五指。

人啊,總是關心則亂。

前世的自己,為了他,為了衛國,最終選擇了離開。這一下,她是切實體會到當時的心境了。

“苦了王後。”衛今朝反握住她,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腕,“那些日子,一個人在外麵定是十分孤獨心酸。怨我,明明人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沒能將你捉回來。”

她斜眸望他,見他那雙幽黑的眸子裡麵燃著暗火,灼灼逼人。

不必細想也知道,他此刻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不正經的東西。

捉回來做什麼?

當然是讓她欲生欲死了。

衛今朝念頭一起,頓時執念焚心。

他隔空將那繭子抓了過來,一雙黑眸定定看著修士:“負責南昭的,共有幾人?”

修士心中駭然,若不是被網成一個繭子的話,此刻已雙膝失控,伏跪在地。

這般恐怖的威壓,他活了數百年竟是從未見過!

腦海一片空白,雙唇嚅囁,呆呆愣愣地回道:“三個。我負責玲瓏公主,我徒弟以國師之名跟著玲瓏的生母,還有另一位白長老,月前回了一趟宗門,這幾日大約便會從仙域過來。”

衛今朝隨手將他扔到一旁,沉吟片刻,道:“國師已被王後射殺。白姓之人回到仙域,便會知道衛國之事。”

梅雪衣點頭:“為防萬一,興許會有高階修士與他一起過來。”

“無事,在這裡待上幾日便……”他的笑語驀地一頓。

梅雪衣正想留在南昭與夏侯玉親近親近,剛一喜,忽然聽著衛今朝壓低了聲音,輕聲啞笑:“去截。南域有瑤池,正想帶王後一遊。”

說罷,他將地上的修士一腳踢到了夏侯玉麵前,笑道:“蛟筋不值什麼,贈給夏侯太子了。此人你自行處置。”

話音猶在,他已擁著梅雪衣瞬移到了天邊。

梅雪衣:“???”

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還走得這麼急?

“陛下沒有把傷藥留給她。”她惦記著夏侯玉吐的那口血。

“帝氣環身,一點小傷不妨事。”衛今朝隨口道。

一聽這話,梅雪衣不禁雙眼發亮:“她會成為人皇對嗎?”

“多磨煉,或許。”衛今朝漫不經心。

東方漸漸翻出了魚腹白,崇山峻嶺在雲層下方奔跑,不多時便離開了凡域,掠入重重迷霧之中。

他的修為已在世間之巔,行進速度極為驚人。

仙域南大洲近在眼前。

梅雪衣忍不住輕輕拽了拽衛今朝的衣裳,低聲問道:“陛下,那瑤池是露天的對嗎?”

“嗯。”他眸色莫測,“位於靈山頂。”

梅雪衣悄悄舒了一口氣。

他昨日穿上玉衣,把她欺負得有些過分。

直到現在,她的身體還殘留著冰冰涼涼的異物感,此刻若是再要與他親密,她恐怕有些難以承受。

露天的池子,他總不會胡作非為了。

衛今朝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藏好眸底一抹壞笑,不動聲色地帶著她向前飛掠。

仙雲分撥左右,梅雪衣忽然在雲霧中央發現了一枚瑩潤的幽綠玉珠。

它就那麼突兀地浮在半空。綠得通透,漫天流雲環繞著它,時不時遮掩掉少許玉色,它靜靜懸在雲中,就像是世界破了個缺口,露出方外的玉質流光仙境。

“那是什麼?”她輕聲驚歎。

衛今朝笑而不語,長身一掠,穿過最後一層雲霧。

原來是雪山之巔的綠色靈池。

梅雪衣從未見過這般清澈的水。它就像幽綠的鏡麵,沒有一絲波浪。

看上一眼,便讓人完全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想要跳入池中,攪動這如鏡如玉的水麵,讓它碎出萬千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