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1 / 2)

黃昏之淵古戰場占地極廣, 橫貫半個仙域。

此刻,這座巨陣罩在凡域上方,山峰與嶺地相對, 平原與荒野相望,就像鏡麵中的世界一般。

上下兩片地域之間,一絲日光也透不進來,隻有那八道瑩瑩光柱將碧色光芒覆滿了整座巨陣, 黑暗與幽綠交織, 仿佛幽冥來到了人間。

“慕蒼白。”慕遊話音剛落, 梅雪衣便看見一道風姿卓絕的身影掠到近前。

東聖主慕蒼白平素隻穿白衣, 生了一張i麗清冷的好麵皮, 玉樹般的身姿,周身仙氣繚繞, 正是仙俠話本中最完美的劍仙形象。

他停在了不遠不近的地方, 神念淡淡掃過來。

“慕遊!你竟與邪魔為伍、與天下蒼生為敵,實在是令我失望。”慕蒼白高高在上, 目中儘是冷淡睥睨,視慕遊如螻蟻一般,“自回聖宮領罪罷, 莫要等我出手大義滅親。我隻給你一次機會, 回不回頭?”

他的身後陸續浮出幾道人影,俱是清冷華貴的聖宮服飾。

仙門子弟麵貌不俗,但在容顏如春花滿月般的慕蒼白麵前,個個都被襯得像雜草一樣。

梅雪衣在視線在慕蒼白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心中不禁再次感慨, 這仙域第一美男子當真名副其實。看著這張臉,腦海中不自覺就會浮起那靈山之巔聖潔雪白的仙蓮, 完美無暇,遺世獨立。

慕遊沉著臉,嘴唇抿得發白。

從前不知內情時,心中雖然恨慕蒼白,但多少總有幾分天然孺慕。如今知道他並非自己生父,他與北聖宮都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劊子手,心中對慕蒼白便已隻剩恨意。

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麼道貌岸然,誰也拆不穿他那張虛偽的假麵具。比如此刻,慕遊心中很清楚地知道梅雪衣和衛今朝是好人,若無他們對付這座巨陣的話,仙域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恐怖災禍。但她同樣很清楚,哪怕衛王和王後做的是好事,慕蒼白還是會用他們的身份來做文章,最終功績都是仙門的,邪魔外道隻會永遠閉上嘴巴。

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慕遊胸膛起伏,千言萬語擠在喉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梅雪衣懶洋洋地踏上舟頭,笑道:“還請東聖主不要亂攀親戚。你要大義滅親自己回家滅去,這裡可沒有你家的人。”

“邪魔外道,膽敢在此放肆。”慕蒼白冷冷一喝,身上威壓如海嘯一般席卷天地。

一片清光蕩過,照亮了周遭的幽暗昏昧。

合道大能通天徹地,身上的威壓氣勢已自帶著無中生有的威能,隻見那清光蕩過之地,仙劍清影似真似幻,一朵朵潔白法蓮次弟綻放,耳畔隻聞聲聲鶴鳴,心中清靜又駭然。

梅雪衣與慕蒼白打過不少交道,遠遠一望便知道這是他全盛的威壓,目的是要給己方一個下馬威。

眼見這股威壓便要撞上飛舟。

地麵忽然浮起了一層幽綠。就像是響動太大,驚擾到大群落在樹叢中的螢火蟲一樣,隻見密密麻麻的綠光湧起來,撞上慕蒼白全力釋放的威壓,霎那間,劍影、蓮花上,處處留下一串串侵蝕的痕跡。

威壓消彌,鋪天蓋地的死俑落回地麵,隱在一片連綿的幽綠光芒之中,方才發生的一切好像隻是幻覺。

“東聖主,”梅雪衣笑吟吟道,“這裡就是我們邪魔外道的地盤,大膽放肆的人,是你們這些仙人。”

她不動聲色看了看那層幽光殘留的痕跡。衛今朝說過,隻要身在陣中,他便能護她周全。

慕蒼白的威壓未能立功,臉色不禁凝重了幾分。

“嗬,朗朗乾坤下,哪有你這等魑魅的容身之地。”他的身後,緩緩浮出一柄仙劍,“我輩修士,當替天-行道。”

“這話說得真有意思。”梅雪衣抱起胳膊,“誰許了你‘正統’地位?仙魔妖鬼共存於世,皆在天道規則之內,我又不曾做過什麼壞事,你替的哪門子天,行的哪門子道?不過是因為你仙門鼎盛,就將旁人打為邪魔外道,這是什麼道理?”

慕蒼白劍指一並,身後就如千手觀音一般,蕩開萬道劍影。

隻待他變個訣,這萬柄無中生有的仙劍,便會將擋在前路上的不自量力之輩削個灰飛煙滅。

梅雪衣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誰拳頭硬誰就有理?”

在慕蒼白的眼睛裡,她已經是個死人。

他劍訣一變,隻見漫天雪白的劍影齊齊轉向,一粒粒劍尖散發出雪亮的毫光,刺得人眼花繚亂。

下一瞬,萬道劍影穿雲破風直襲飛舟,如同陽光落下一般,輕盈、自然,沒有什麼能夠擋得住它的降臨,也沒有什麼能夠從劍下逃脫。

“死人沒有資格發言。”合道極招一出,慕蒼白根本無需考慮此女生還的可能。

能攔住光的,自然隻有光。

這是衛今朝的地盤,梅雪衣有恃無恐。

隻見不遠處的光柱微微一晃,陡然掀起了一堵幽綠光浪。

光浪奔騰而至,迎頭撞上了萬千劍影。

頃刻間,劍影在距離飛舟不到十丈之處接連泯滅,就像是泡沫與浪花相撞。

梅雪衣手指輕顫,唇角繃緊,雙眼緊緊盯住麵前萬千變化。

發現了!

藏在漫天劍影中的仙劍真身!

心念一動,她的身影散在原地,一晃晃過十丈距離。血霧之中凝出一隻纖白的手,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從幽綠光浪之中將將探出的雪亮劍尖。

仙劍與主人心意相通,梅雪衣的手撫上劍身那一霎,劍上爆發出駭人劍氣,熾熱的金靈氣爆開,一瞬間的威能不亞於灼熱烈日。

梅雪衣不得不避開鋒芒,身軀再次消散,凝於三尺之外――劍柄的位置。

這一回,她不再有半分留手,凝實的雙手探向劍柄,毫不遲疑地握緊!

隔著幽綠光浪,慕蒼白輕嘲的笑聲落入耳畔。仙劍都是有主之物,用彆人的劍,非但沒有半點益處,反而會處處掣肘,受製於人。

像慕蒼白這樣的劍仙,輕易便能讓自己的仙劍將這個不長眼的家夥帶到自己的麵前。

“回。”他的眼中毫無波瀾,準備用輕描淡寫的姿態,摁死一隻爬到劍柄上的小螻蟻。

仙劍沒動。

它發出了‘嚶嚶’的震鳴聲,仿佛陷在泥沼中一般,在原地輕輕晃動。

慕蒼白麵色微變,抬眸望向梅雪衣。

她雙手握著劍柄,將它牢牢吸在原地。劍修與劍同修,慕蒼白的仙劍上蘊藏的靈氣不亞於合道修士,一時半刻無法抽乾,但它也休想逃脫。

慕蒼白劍訣重重一變。

仙劍仍然無法從梅雪衣手中掙脫。

她勾起唇角,笑吟吟道:“既然誰強誰有理,那我這個‘天道正統’,此刻便要替天-行道,收了這把妖孽之劍。”

她臉上輕鬆,心頭卻泛著滔天巨浪。

她這是魔身,原以為吸收靈氣多少該有些傷害,心中其實是做好了準備一觸即放的,沒想到的是,靈氣入體的感覺竟與從前沒有太大的分彆。

靈氣與魔息,竟能在她身上共存嗎?不,不對,吸來的靈氣並不在她身上,而是去了一個‘不可說’的地方。

她摁下腦海中翻湧的念頭,將精神力量凝聚於掌心,將吸力催升到了極限。

慕蒼白是劍仙,與仙劍共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必定會上前奪劍。

念頭剛一動,慕蒼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同一瞬間,地麵幽螢的綠光再一次翻湧上來,死俑前仆後繼,撞上了瞬移而來的慕蒼白。

攻上來的慕蒼白一行進入了逆陣覆蓋的範圍,隻見那漫山遍野的死俑儘數被激活,無休無止地殺向慕蒼白一行,將他們拖進了千軍萬馬之中。通天光柱蕩出螢螢綠光,封住慕蒼白前行的道路。

逆陣之外,又有一隊人馬趕到了。

領頭那人穿著絳紫色寬袍,一雙眼睛細且長,斜斜地飛入鬢中,鷹勾鼻下吊著兩片薄到內卷的唇,一望麵相便知此人不善。

西聖主,應漠崖。這位是個狠人,給自己的生父下了毒,廢掉修為幽禁在內宮,自己登上聖主之位。他生性暴戾,據說禍害了不少女子,連屍體都尋不著。

慕蒼白曾經有意要把慕遊嫁給應漠崖。慕遊離宮出走,故意鬨出個浪蕩妖女的名聲,這才逃過一劫。

“慕兄,彆來無恙?多日不見,慕兄風采依舊哪!真不愧是仙域第一美男子!”應漠崖的嗓音又細又長,說話自帶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

他一眼便看出,慕蒼白的仙劍落入了敵手,慕蒼白本人卻被一群怪俑拖在了原地,再耽誤片刻,恐怕要大大受損。

這種時候冷眼旁觀還來上這麼幾句,實在是非常紮心了。

他巴不得慕蒼白倒黴。

說了要把女兒嫁給他,最後又反悔,這不是故意落自己麵子麼。

應漠崖是睚眥必報的性子,這個‘小仇’,他可以記一輩子。

“西聖主,”慕蒼白的聲音咬牙切齒,“大敵當前,就彆再袖手旁觀了!”

“哦,大敵。”應漠崖陰惻惻地笑,“就這麼些骷髏架子加上幾個問虛小輩啊?嘖嘖,慕兄可真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嘴上說著輕敵的話,身體卻一動也不動,謹慎地停在光柱範圍之外。

開什麼玩笑,連慕蒼白都陷進去了,這裡肯定有貓膩!

梅雪衣瞥了他一眼。這個西聖主應漠崖……梅雪衣也不知該如何評價。

前世她隻和他打過一架,還沒怎麼打他就認輸投降了,為表誠意,他告訴了梅雪衣自己的秘密。再之後……梅雪衣見到此人隻想離得遠遠的。

她手中的仙劍已空了一半,待她收了這把劍,慕蒼白這個劍仙也算是半廢了。

這裡是逆陣的邊緣,衛今朝操縱的陣法力量有限,若是應漠崖插手的話,她隻能棄劍後撤。

慕蒼白此刻不複往日鎮定,畢竟命脈被人牢牢握住,劍上的靈氣流逝令他心驚膽戰,雖然想不通眼前魔修為何有這樣的本事,但有一點很清楚――再不把劍奪回來,自己便要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