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斬斷(1 / 2)

宋寒時頓了片刻,握著她的手緩緩收緊,加重了一點力?道。

夏倚照蹙起了眉頭,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感覺到手腕處有些疼。

她剛要甩開他?,就看到宋寒時的眉眼忽然鬆懈了一些,牽著她進?了營帳,“外麵風涼,先進?去。”

簾子放下之後,夏倚照便直接甩開他?的手,徑直道:“臣妾有話要和皇上說。”

她正了神色,緩緩道:“臣妾雖不願承認,但過去十年,早已物是人非,若是緣分已儘,不如趁早和離……”

她還?沒有說完,宋寒時就有些迅速地打?斷她,“阿照!”

他?一張臉冰涼如霜,看不出有什麼?情緒,隻是冷淡,“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臣妾知道得很清楚,臣妾從前也說過,若是皇上心有所屬,亦或是另有歡喜,那便直截了當地告訴臣妾,臣妾絕不糾纏。”

聽她這?番話,宋寒時眸色越發陰鷙,藏匿著一閃而過的猩紅,“阿照,你如今早就不是以前當初那個恣意妄為的夏小將軍,你是朕的皇後,如何能這?般輕易地說出和離兩個字?”

夏倚照臉色也沉了下來?,“臣妾很清醒,臣妾隻是覺得,若是勉強與旁人共侍一夫,不如就此斷了,皇上應該也覺得無力?麵對臣妾的小心眼……”

宋寒時幾乎有些迫切地打?斷她,“朕從未這?般覺得過。”

夏倚照看著他?,忽然就歎了口氣,鬆開手,“我真的累了,宋寒時……”

她拋掉那些禮數,語氣真誠,“我方才?提出和離,並?不是鬨脾氣,而是……”

“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宋寒時本來?冷意如霜的眼眸在看到她沉靜的眉眼時,忽而又柔和了一些,眼中似有融化的跡象,牽著她的手走到裡?側,“你可以跟我鬨脾氣,彆在氣頭上說這?些話,嗯?”

不知是不是夏倚照的錯覺,經過他?的書案時,她聞到某一處傳來?一陣血腥味道,一下便皺起眉頭,往那頭看去——

宋寒時卻是一下抓緊了她的手腕,加重了力?道,“阿照。”

夏倚照回過頭來?,看著宋寒時,眉頭蹙了起來?。

宋寒時卻是對她勾了一下

嘴角,笑意淡淡,在她的掌心輕輕撓了一下,“這?般涼,為何還?穿著鎧甲?”

夏倚照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在外頭習慣身穿鎧甲,即便睡覺時也不曾卸下。

最開始到蕭國?的那兩年,她每晚睡覺都是和衣而眠,生怕有人會突然襲擊。

這?些事情她在信件中從未跟宋寒時提起過,那些在異國?他?鄉的膽戰心驚,她從未想過要宋寒時和她承擔,都是獨自消化。

這?十年,她幾乎沒有睡完整過一個好覺,後來?也是肚子慢慢大了起來?,無法身著笨重的鎧甲,這?才?改掉了這?個習慣。

她想起從前的事情,又想到春兒方才?對她說的那些話,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宋寒時鬆開她,往前走了幾步,夏倚照剛一抬頭就感覺到一道陰影閃過,而後肩上一暖——

麵前是男人線條流暢的下顎,清俊朗逸,五官精致深邃。

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又有尊貴的身份,他?和那些許多大官顯貴的公子哥侯府少年都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太子殿下的身份,從小便比旁人要早慧一些。

他?聰明睿智,成熟穩重,對待所有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生人勿近,因?為他?生來?就是要做天子的人,隻能隱藏他?的情緒。

——她原本以為她是那個不太一樣?的人。

他?們年少美?好,青澀純貞,以後便是一番癡纏,原本以為這?輩子他?們都都屬於彼此,不會再有旁人。

夏倚照的心緩緩沉靜下來?。

她就這?樣?細細地描繪麵前的人的眉眼,輪廓,又陡然生出了一股煩悶的感覺。

雖然心中已經決定?要放下,但是又不免遺憾。

或許她不應該這?般貪心,奢求一個帝王的獨寵。

隻是當年遇到他?時,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她這?世上她最想要的一切。

他?現在可還?記得他?曾經說過的話?

記得她最想要的是什麼?……

*

夏倚照出生在武將之家,她的父親和母親一直以來?都十分恩愛,從小到大的看到最多的便是他?們二人如何伉儷情深。

即便外麵的男人總是三?妻四妾習以為常,那些深愛著自

己丈夫的妻子即便是心中酸澀,卻也隻能擺出大度的模樣?,四處張羅著妾室,不想落得善妒的名號,她的父母親依舊從未變過。

她那個時候根本就不懂那些名門閨秀為何要委屈自己,既然還?是會在意那些妾室,那便各過各的!

她將這?些事情想得這?麼?輕飄飄,也完全是因?為她的父親對她母親的寵愛,完全沒有給?過她任何的危機感,隻有滿滿的底氣。

她以為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就應該要像她父親那樣?,一輩子都隻對她的母親好。

哪怕是後來?她的母親早早去世,父親也從未有過再娶的念頭。

無論是誰勸他?續弦,他?都冷著臉回絕,像是他?的逆鱗,誰都不敢碰。

後來?就連先皇都不敢下旨給?他?賜婚。

父親那時候戰功赫赫,大有功高蓋主的跡象,先皇不願與賢臣生出嫌隙,於是有意要拉攏他?,想將公主賜婚。

父親卻並?未給?麵子,一口回絕,差一點就跟公主結下了梁子。

隻不過後來?夏倚照和宋寒時暗生情愫,算是夏家和皇家結了親,也相當於鞏固了兵權與皇權之間的關係。

隻是可惜的是,她嫁人後,父親像是了結了一樁心事般,再也沒有了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之後沒過多久就因?為一場疾病,去了地下,見她的母親。

夏倚照跟父親的關係很好,本應該是難過,傷心,但那一刻她卻為父親感到高興。

他?這?一輩子終於可以和他?最愛的女人相知相守,哪怕是在陰曹地府,也已經心滿意足。

她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見過愛情的忠貞,也知道若是深愛的兩個人結合在一起,會有怎樣?的幸福與滿足。

她本以為、本以為宋寒時也是像她父親一樣?的人,卻不知……

人心易變。

她不是沒有擔心過以他?的地位,若有一天做了帝王,興許需要三?宮六院,可這?曆史上也並?不是沒有皇帝後宮隻有皇後一人。

她那時天真地以為,他?們可以擋住所有的壓力?。

困難可以克服,可變心卻不能挽回。

十年相隔,終究是要越走越遠。

甚至到了如今,她對他?說了和離兩字。

本以為經曆過那麼?多,就能夠長相廝守,可到了最後,卻是抵不過一個新人。

*

夏倚照眼眶忽然就有些泛酸,連忙低下頭,忍住眼中正在打?轉的淚水,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掌心,直到用疼痛將淚意忍了回去之後,才?抬起頭看向麵前的男人。

宋寒時正仔細地將那張虎皮蓋在她身上,捂得嚴嚴實實,一點風都不透。

他?記得夏倚照是十分畏寒的,又偏偏不注意一些細枝末節的事,到了冬日總是手腳冰涼。

也不知她在彆國?是如何度過寒冷冬日,也會有人給?她溫暖手足嗎?

想到這?裡?,宋寒時又回想起宋回對他?揚起那張天真的笑臉時說出的那一番話——

他?說他?的阿照,在蕭國?時也有一張冬日時可以禦寒的虎皮,夏倚照最喜歡,隻可惜的是沒有帶回來?,以後再也沒有了。

怎麼?可能沒有?

隻要是她想要的、她喜歡的,他?都能夠給?她。

夏倚照察覺到男人的力?氣突然加重,臉色也沉了下來?,皺著眉頭推開他?,“你做什麼?!”

宋寒時察覺到自己剛才?也許力?道失控,斂下眸中的情緒,對她緩聲道:“弄疼你了?”

夏倚照吐出一口氣,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方才?的話題,“皇上,臣妾是認真的……”

“彆說了。”宋寒時有些生硬地打?斷她,伸手將她垂在臉頰旁邊的碎發彆在耳後,又摸了一下她的脖頸,“這?裡?也是冰涼的。”

他?蹙著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滿意,隻是眼下也沒有彆的物件可以幫她溫暖。

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抱入懷中,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以後不要再說這?種氣話。”

“我知道惹你生氣了,若是生氣便朝我撒氣也不要緊,隻是彆再說這?種話。”

“我沒有生氣。”夏倚照突然覺得有些心累,很認真地對他?說:“我們……”

她話音未落,又聞到一陣血腥味。

這?次十分濃烈,仿佛就在此處。

她一下子就鬆開了宋寒時,往回走了幾步,四處嗅了嗅,似乎想要找到這?氣味的源頭。

宋寒時在她身後,臉色晦暗莫名,“在找什麼??”

夏倚照:“方才?進?來?時就聞到了一陣血腥味,隻是越發濃鬱了……你聞到了麼??”

聞言,宋寒時挑了挑眉,卻是抬起手在她鼻尖捏了一下,“狗鼻子。”

夏倚照躲開他?的手,蹙著眉頭看著他?,“究竟是什麼??”

宋寒時不言,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虎皮,又動手幫她整理了一下,“方才?就想到,夜裡?寒涼,你若是沒有我在身邊,肯定?是睡不暖的,所以便想著將這?虎皮處理了,給?你送去,大抵是虎血的味道。”

“我記得你先前早就已經清洗過,不應該有這?般濃烈的血腥味。”

“既然是野獸,總會有清理不乾淨的地方,況且荒郊野外不是皇宮,自然會留有存餘,你方才?聞到的興許是腥味。”

夏倚照眉頭蹙得越發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她是上過戰場的人,也曾經在戰得酣暢淋漓的時候浴血奮戰,她分得出來?濃稠的鮮血與陳年的血鏽是什麼?味道。

她又想到方才?看到衛城時,他?一開始臉上的神情是有些不對勁的。

她在外麵等他?們二人談完事情,衛城卻差點對她拔出了武器。

那警惕的樣?子仿佛外麵會有什麼?人偷聽一般。

她往四下看了幾眼,這?片營地都是他?們的人,他?們為何要提防彆人偷襲?

想著,她便一下就眯起了眼睛,有些惱火地看著他?,“你不信任我!”

宋寒時握緊了她的手,“怎麼?會?你想多了。”

夏倚照憤而甩開他?,“你就是不信任我!先前你上次出兵去沾鹿林,從未與我商量過,那些流民你也不信我說的話,隻願意相信春兒,相信她的善良,卻也不肯願意聽我多說一句!”

“如今我分明就察覺到了這?營帳中有蹊蹺,你還?是不願意和我說!”

“你和那衛城暢所欲言,與他?商量,你和春兒推心置腹,寵她愛她,為何不肯分給?我半點信任?”

“即便以後我做不成你的皇後,我也是大宋的將軍。你可以移情彆戀,卻為何要懷疑我的忠誠?”

在她眼中,宋寒時種種行為就是不信任她。

為何不信任?那便是對她有所懷疑,有所戒備

……他?們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

難道她在蕭國?的那十年還?算不得巨大的犧牲,還?換不來?他?無條件的相信嗎?還?是說……

夏倚照忽然眸子一顫,“你是不是也怕我功高蓋主?”

她原本從未往這?方麵想過,隻是想到先前父親與先帝之間的齟齬,又不得不得往這?方麵想。

“胡鬨!”宋寒時聞言瞬間沉了臉色,半晌,還?是耐著性子道:“……阿照,我從未懷疑過你。”

“那你要如何解釋這?發生的種種?”

男人的眼神閃爍片刻,“等這?一切事情都解決之後,我自會……”

“我現在就要聽!我不要等你把所有的事情解決完之後再告訴我。”夏倚照十分堅持,語氣也有些冷硬。

宋寒時有些無奈地蹙起眉頭,卻是隻想將她擁入懷中,“聽話,不要任性,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聽著他?說脈脈情話,夏倚照卻隻覺得更加受傷,“你是不是覺得我就像春兒一樣?,被你說兩句好聽的話就能夠哄住?”

“我從來?就沒有把你和她之間做過對比。”

“是嗎?若是不成對比的話,替身這?一說法又是從何而來??”

宋寒時直直看著她,啞口無言。

下一瞬,在他?陡然深沉的目光中,夏倚照用力?將身上那張虎皮扯了下來?,冷笑一聲,“這?原本也是給?她的東西,如今賞賜給?我,我不要!”

“你要做什麼??”宋寒時看著她的動作,臉色少有的難看,隨即抓著她的手腕緩緩用力?,“你冷靜一點。你現在在氣頭上,聽不進?任何話,阿照,不要意氣用事。”

她方才?連和離那種話都說得出口,宋寒時知道她是怒氣上湧,失了理智,不願意和這?樣?的她爭吵。

他?半抱著她,不讓她動作,怕她情緒激烈會傷到她自己。

夏倚照雖然行事穩重,動手卻是魯莽,怒火上頭的時候會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宋寒時怕她受傷。

可他?越是攔著,夏倚照就越是怒火攻心,用力?推開他?,直接轉身衝了出去。

營帳外是一麵陡峭懸崖,下麵是一條潺潺的小溪。

夏倚照大步走過去,跑到崖邊,舉起那張虎

皮,動作帶著一絲決絕,“我說過,我不要你的東西!”

宋寒時從她後麵追過來?,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了回去,“你做什麼??知不知道崖邊很危險!”

他?的聲音罕見有些輕顫,似乎還?有些後怕,狠狠將她揉進?懷中。

之所以將營地駐紮在這?邊,也是為了避開先前那些流民。

宋寒時很早便看出那些流民是有問題的,西山頭那塊興許有敵國?的人駐紮。

他?們不斷地往這?邊湧來?,也是有人背後做推手。

他?怕那些人會衝著夏倚照來?。

夏倚照用力?推開他?,後退一步,直接將那虎皮扔了下去,眼眶也泛起了紅色,“宋寒時,我不想要了。”

她什麼?都不想要了,也包括他?。

一道陰影閃過,那張虎皮從眼前墜落——

宋寒時下意識上前一步要去抓,卻撲了個空,隻能眼睜睜看著落入崖底。

甚至都沒有一點聲響,就這?麼?消失不見。

他?閉了閉眼睛,眼角忽然染上一點紅,腦海中迅速閃過他?先前在林中與那惡虎纏鬥的畫麵。

他?不想用彆人的力?量去謀取那一張虎皮,才?自己一人獨身前往。

隻是他?雖然對自己的實力?有數,但那畢竟是猛獸,他?也受了不少傷,差不多是冒著生命危險替她謀來?這?一張虎皮,隻想讓她冬日能過得暖一些。

為了那張虎皮的完整,他?被咬住胳膊時,甚至都不敢回擊,隻能等待機會攻擊那猛虎的眼睛……

宋寒時壓抑了很久,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再睜開眼時,眼底是一片沉靜。

他?隻淡淡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心平氣和道:“我們先回去,我會好好和你解釋。”

“不必了。”夏倚照卻是直接打?斷他?,將那虎皮扔下去之後,她似乎也平靜了下來?,“我是認真的,我想要和你和離。”

“以後我隻想做我的將軍,不願意再做你的皇後了。”

*

夏倚照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看著她一個人走在濃稠的夜色之中,宋寒時站在原地,緩緩握緊了拳頭,卻沒有再追過去。

過了很久他?才?認命地歎了一口氣,走到崖邊往下看了一

眼。

似乎並?不怎麼?深,水聲潺潺,下麵應當是一條小河,灌木叢生,崖壁也長滿了荊棘,那張虎皮不一定?就掉了下去被水衝走。

他?剛要下去撿,身後便傳來?衛城有些急切的聲音——

“皇上,那人我們抓住了!”

他?本來?是想要去營帳中稟告的,卻隻見到夏倚照怒氣衝衝地從外頭的崖邊走過來?,剛要問她皇上去了哪裡?,夏倚照徑直去了另一側的營帳之中,沒有理會他?。

他?看得出來?兩人應該又是吵架了,但心裡?也沒有多想,連忙跑來?將最新收獲稟告宋寒時。

宋寒時聞言隻能收回手,看了一眼漆黑的崖底,最後還?是轉過身看著麵前的男人,“幾個?”

衛城應了一聲,“一個。”

宋寒時聞言似乎有些吃驚,隨即挑眉,嗤笑一聲,“去瞧瞧。”

“是,皇上……”

*

與此同時,一旁的灌木叢中,春兒躲在一處,偷偷地看向這?邊。

她早就咬緊了牙關,恨不得要衝出去。

夏倚照她怎麼?能這?樣?做?

宋寒時對她一片真心,他?一個皇帝為了她不顧生命危險,就為了給?她弄一身虎皮,她不但不接受,這?便罷了,為什麼?還?要糟踐?

她知不知道那是宋寒時用命換來?的,她就這?麼?扔下去了嗎?

等到宋寒時離開之後,她紅著眼睛起身,慢慢走到崖邊,深吸一口氣,摸索著旁邊的石塊一點一點地想要爬下去。

借著星光,她看到下麵並?不很深。

春兒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就將袖子挽了起來?慢慢地往下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