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歸的頭一點一點地低下來,最後與夏朝生額頭相抵。
夏朝生聽見了低沉的歎息。
“九叔?”他紅著臉去摟穆如歸的脖子。
“要是你的身子好些……”穆如歸的指尖在夏朝生的後腰上點了兩下,意有所指。
夏朝生瞬間跳腳:“九叔!”
穆如歸啞著嗓子笑起來,然後在他再次不舒服的時候,收斂了眼底的笑意:“今日的藥還沒喝吧?”
“沒呢。”夏朝生壓下喉嚨裡泛起的酸澀,偷偷摸摸去拽穆如歸的衣袖——他想給十一皇子吃梅乾。
穆如歸誤會了他的意思,將梅乾再次從袖籠裡掏出來,摸出一顆塞進了他的嘴裡。
夏朝生含著梅乾,含含糊糊:“再來一顆。”
“嗯?”穆如歸挑眉,“你今天吃得太多了。”
“九叔……”他的眼珠子轉了轉,依偎過去,放軟語氣,難過地嘟囔,“剛剛我難受的時候,你也讓我吃了兩顆。”
穆如歸瞬間心軟,又摸出一顆梅乾,遞到夏朝生的手裡。
夏朝生接過,卻沒有吃,而是拎起衣擺,在穆如歸反應過來之前,一溜煙跑出了臥房。
“如意,如意!”他興衝衝地跑到院子裡,從桃樹後,找到哭哭唧唧的十一皇子,將梅乾塞進了小皇子的嘴裡。
穆如意原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吃到好吃的了,躲在樹後抹眼淚,這會兒嘴裡忽然多了一顆梅乾,愣住的同時,蹦起來:“先生!”
“好吃嗎?”夏朝生揉了揉穆如意的腦袋。
小皇子自幼在皇城裡長大,山珍海味都用得,一顆梅乾,又有什麼稀奇?
但這顆梅乾他心心念念許久,又是夏朝生親手喂到嘴裡的,滋味自然不同一般。
穆如意覺得自己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梅乾,淚眼汪汪地拉著夏朝生的手:“先生,我不要叫你皇嫂……你等等我吧。”
夏朝生忍俊不禁:“可是,我已經嫁人了呀。”
“燈會……燈會的時候,先生也是這麼和我說的,九……皇叔,九皇叔還凶我。”穆如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揉著眼睛喃喃,“可……可我就是喜歡先生。”
“先生也喜歡如意。”他拿出帕子,溫柔地擦
去小皇子臉頰上的眼淚,“但是世間的喜愛千萬種,不是每一種都是夫妻般的喜歡。”
穆如意懵懵懂懂地仰起頭:“不是夫妻般的喜歡?”
“是啊,如意對我的喜歡,也不是夫妻般的喜歡。”夏朝生循循善誘,“以後,如意會碰到自己喜歡的女子或是男子,到了那時,就可以將那個人娶回家了。”
“可我現在,隻想娶先生呀。”穆如意還有些為難,“萬一我遇不到那個人,怎麼辦呢?”
夏朝生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故作為難:“可是我對你九皇叔,是想要共渡一生,白首偕老的喜歡。”
穆如意意識到自己沒希望了,眼底再次冒起淚花,小大人似的感慨:“是如意來遲了。”
他的唇角又浮現出笑意:“如意沒有來遲,等如意遇到適合自己的人,那時,才是時機剛剛好。”
穆如意勉強點頭,含著梅乾,哼哼唧唧地跟著夏朝生。
站在臥房門前的穆如歸,原本還在蹙眉搖頭,後來見夏朝生蹲下身,與穆如意說話,心裡忽而一動。
莫名的柔軟情緒在穆如歸的心底蔓延,仿佛一隻溫柔的手,撫平了他心裡的所有不安。
日後,他們的孩子出生,朝生也會這般,溫柔耐心地哄著吧?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慢吞吞地挪到了臥房裡。
穆如歸摟住夏朝生的腰,不滿地瞪著含著梅乾的小皇子。
穆如意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片刻,氣勢不足,一頭紮進了夏朝生的懷抱。
穆如歸的嘴角抽了抽,心底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絲柔軟煙消雲散。
“既然吃了梅乾,就該改稱呼。”穆如歸把小皇子從夏朝生的懷裡提溜出來,凶巴巴地問,“如意,朝生難道沒有教過你,信守承諾的道理嗎?”
若是穆如意的先生不是夏朝生,他或許還會耍賴。
但夏朝生在穆如意的心裡,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隻能含著淚,憋屈地叫了一聲:“九皇嫂。”
穆如歸欣然鬆手,同時將穆如意推出臥房:“時辰不早了,回宮吧。”
“先生,我走了。”穆如意見臥房的門被皇叔殘忍地關上,無可奈何地拱手行禮。
站在臥房門內的夏朝生,埋怨道:“九叔,你怎麼又同他置氣了?”
如意就是個孩子,穆如歸都多大的人了,怎麼能同孩子置氣呢?
更何況,穆如意還是他的皇侄……
夏朝生腹誹不已,但見穆如歸的心情在穆如意離去後,明顯轉好,也就不再多想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幾日後,皇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十一皇子穆如意在練習騎射時,騎的馬忽然發瘋,將他從馬背上甩了下來,當場就斷了一條腿。
“皇城裡的馬怎麼會發瘋呢?”夏朝生聽著回來彙報的紅五,吃驚地瞪圓了眼睛,“那些馬,都是經過千挑萬選,最溫馴不過的了,連後宮的嬪妃,有時都會去騎……紅五,快說說,殿下可有性命之憂?”
紅五連忙搖頭:“殿下斷了一條腿,疼得厲害,性命倒是無憂,陛下也派了太醫去。”
夏朝生這才鬆了一口氣,扭頭去看九叔:“那匹馬出了問題?”
“不是馬有問題,是人有問題。”穆如歸淡淡道,“紅五,穆如旭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五皇子殿下一直在府中自省,並未有什麼動靜,倒是……”
“倒是什麼?”
“倒是陛下近日在朝堂之上,提了三月春獵的事。”
“三月春獵……”夏朝生念叨了幾遍,神情逐漸凝重,“誰不想讓十一皇子殿下去春獵?”
若是不想讓十一皇子去驪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十一皇子連皇城都出不了。
“不妥。”電光火石間,夏朝生陡然驚醒,“九叔,若真是五皇子下的手,那斷然不會隻讓十一皇子斷一條腿這麼簡單!”
穆如歸的神情也凝重起來,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紅五。”
紅五會意:“屬下這就去同海妃娘娘傳話。”
“不,你進宮太過招搖,還是……去找柴一鴻。”穆如歸頓了頓,“柴一鴻乃當朝一品大員,皇子受傷,他去探望,理所當然。”
“屬下明白了。”紅五領命而去。
當日,柴一鴻就帶著一雙兒女進宮探望十一皇子。
柴文軒在長長的宮道上走得汗流浹背,忍不住抱怨:“爹,你把我和阿姝帶來,做什麼?”
“你以為我想帶你?”柴一鴻沒好氣地揪住他的耳朵,“若是隻帶你妹妹入宮,我能省多少心?”
“哎呦
,爹,疼!”
“唉,太後聽聞我要入宮,點名要見你妹妹。”柴一鴻談起此事,憂慮不已,“怕是要指婚啊。”
柴姝如今已經是郡主,婚事自然也要太後過目。
此事是福也是禍,柴家怎麼都躲不過。
相比較柴一鴻的焦慮,柴姝倒是一派平和:“爹,事已至此,著急也沒有用,咱們不如想想,九王爺那邊傳來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柴文軒大咧咧地嘀咕,“就是讓咱們代為探看十一皇子唄。”
“九王爺是十一皇子殿下的皇叔,他若要探病,怎麼都行。”柴一鴻恨鐵不成鋼地敲兒子的腦袋,“何須舍近求遠,拜托我們入宮?……阿姝,你說說,九王爺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依女兒之見,或許是九王爺察覺出,有人意圖對十一皇子不軌。”柴姝侃侃而談,“十一皇子在皇城中墜馬,本就蹊蹺,若是人為,必定有後手。”
“為父也是這麼想的。”柴一鴻欣慰點頭,“如今的上京城,怕是隻有那位……才會如此提防一個年幼的皇子。”
這回,柴文軒終於聽明白妹妹與父親話裡的意思:“五皇子怎麼忍心對十一皇子出手?那可是他的親弟弟啊!”
“皇族天家,哪裡有什麼兄弟情義?”柴一鴻見十一皇子殿下的寢殿就在不遠處,壓低聲音低嗬,“此事莫要再提,省得給十一皇子殿下與九王爺添亂。”
“兒子知道了。”柴文軒連忙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
候在十一皇子寢殿前的小太監遠遠瞧見他們,快步走來:“柴大人,殿下剛醒。”
“有勞。”柴大人將備好的補品遞給太監。
內侍監將他們引入殿內。
柴文軒剛一走進去,就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哭鬨聲:“我不喝……好苦,我不喝!”
繼而是海妃柔柔的哄勸:“不喝藥,腿怎麼會好呢?”
“母妃……我、我腿好疼……”
“那就把這口藥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嗚,苦。”
“殿下年紀小。”小太監無奈地對柴一鴻說,“良藥苦口的道理,還不懂呢。”
“年幼的孩子皆是如此。”柴一鴻順嘴就把柴文軒賣了,“我兒小時候,比殿下
鬨得還厲害,甚至偷偷將藥倒進恭桶,挨了好一頓家法。”
“爹。”柴文軒以手顏麵,難堪不已。
小太監想笑不敢笑,弓腰將他們領到了殿前。
端著藥的海妃疲憊地向他們點頭:“有勞柴大人跑這一趟。”
她的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柴姝身上:“好孩子,你先去慈寧宮吧,太後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