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柳絮如雪。
穆昭雪從龍椅上吭哧吭哧地爬下來,頂著朝臣們欣慰的目光,蹬蹬蹬地往禦書房跑。
秦軒朗跟在小皇帝身後, 耳邊是朝臣們壓低的議論。
“當今聖上年紀輕輕就如此勤勉,乃我大梁之幸!”
“唉,陛下和太上皇真像啊。”
“幸事, 真真是幸事。”
…………
秦軒朗撇了撇嘴,跟在金吾衛身後,溜達到禦書房, 拱手道:“陛下,臣進來了啊。”
穆昭雪沒搭理他,抱著剛落在殿前的鴿子,急匆匆地取下鴿爪上綁著的竹筒,翻出了裡麵的信紙。
秦軒朗心知肚明, 那是卸下重擔,四處遊曆的夏朝生和穆如歸給陛下的回信。他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地揣著手, 站在禦書房的龍案前, 數衣袖上的仙鶴有多少根翅翎。
竹筒裡的宣紙上, 隻有一個字, “善”,一看就是穆如歸給兒子的評語。
穆如歸和夏朝生離開上京城一年,顧及著初登基的太子,到底沒有斷了聯係,而是送回來一隻認路的鴿子。
穆昭雪剛一看見鴿子,差點喜極而泣, 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卷起來厚重得鴿子都差點飛不起來。
但鴿子送回來的回信上隻有一個字:嗯。
穆如歸寫的“嗯”。
穆昭雪日日盼,夜夜盼,就盼回來一個“嗯”,差點氣暈過去。
他到底年紀小,少年心性,又氣急敗壞地寫了厚厚一遝信,指明要父後回複,結果鴿子飛出去大半月,回來時,還是隻帶回來一個字——穆如歸親筆寫的“嗬”。
穆昭雪:“……”
穆昭雪忍了又忍,才沒把鴿子變成自己的晚膳。
秦軒朗冷眼瞧著小皇帝和太上皇較勁兒,沒有出聲阻止。
因為隻有此刻,穆昭雪瞧著才像是個少年郎。
穆昭雪果然被穆如歸的“善”氣著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捏著毛筆的手緊了又緊,等到秦軒朗輕咳著提醒,該用膳了,才委屈巴拉地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
秦軒朗有時也會被允許看一兩眼陛下的親筆信,所以他知道,小皇帝很可能寫了禦花園裡新開的花,寫了空蕩蕩的長生殿,還寫了自己在用的父後親手做的護膝和手焐子。
秦軒朗唏噓不已,陛下還是個小崽子呢。
小崽子穆昭雪寫好信,板著臉塞給信鴿。
信鴿啄啄他的手,搖搖擺擺地飛出了禦書房。
這封信在許多天後,落在了夏朝生的手裡。
彼時,他和穆如歸在江南水鄉且住著。
“九叔,昭雪的信。”夏朝生眼裡映著窗外彎彎溪流裡的波光,神情溫柔無比。
他展開信紙,瞧著熟悉的筆跡,眼眶微熱。
他雖不在上京,卻從昭雪的信裡,熟知上京城中的一切。
皇城裡的花什麼時候開,金鑾殿前的石獅子哪隻腳生了苔蘚……穆昭雪在皇城中磕磕絆絆地長大,成長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模樣。
“九叔,我們回上京去瞧瞧昭雪吧。”夏朝生將信戀戀不舍地放下,跑到榻前,去望穆如歸。
穆如歸穿一身簡單墨色長衫,懶洋洋地抬手。
夏朝生連忙撲過去,在熟悉的懷抱中,輕聲細語:“昭雪很想我們呢。”
“他是想你。”穆如歸心滿意足地撩起他的長發,遞到鼻前細聞,“不是想我……又在信裡罵我了吧?”
夏朝生悶悶地笑。
穆如歸見他高興,無奈地翻身坐起,未束起的長發散在肩頭,宛如墨色的波浪:“你呀。”
“我知九叔是故意的。”夏朝生收斂起笑意,拉著穆如歸的手,無聲地歎息,“昭雪……過於早熟,九叔怕他失了少年心性,才故意氣他呢。”
穆如歸以沉默作為回應。
故意自然是故意的,其中有幾分酸溜溜的醋意在,隻有穆如歸自己知曉。
“不過……”夏朝生話鋒一轉,從穆如歸的懷裡掙脫,“咱們也有許久沒見昭雪了。”
“想回上京?”
“上京……”他有些恍惚,明明離開上京城沒多久,卻覺得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是春日裡,回去,怕是要秋天了。”
“昭雪剛登基,今年春獵結束後,怕是要微服南巡了。”穆如歸見夏朝生滿眼懷念,心知不能再扣著人了,乾脆鬆口,“到時候,就能見著了。”
南巡之事,確實是夏朝生所沒有想到的。
他的眸子瞬間亮了,撲回榻邊,直往九叔懷裡拱:“此言當真?”
穆如歸捏了捏夏朝生的鼻尖:“當真。前朝也有為君者微服南巡先例,如今大梁國泰民安,昭雪身為大梁的帝王,該出來瞧瞧。”
夏朝生哪裡管先朝不先朝的事兒?
他隻知九叔答允,立刻提筆寫了回信。
於是,盼了又大半個月的小皇帝,終於盼來了一封屬於父後的回信。
秦軒朗瞧著喜氣洋洋的穆昭雪,靠在金鑾殿前與麵無表情的言裕華嘮嗑:“你說說咱陛下,年紀輕輕,肩頭的擔子卻這麼重,當真是可憐。”
言裕華目不斜視,隻手指在他的唇上點了點。
秦軒朗莫名其妙:“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