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臣艱難地側頭看著宋柯,她就像記憶裡一樣,那麼冷靜讓人安心,可現在他更注意到,宋柯青稚麵孔下埋藏的恐懼。
他苦笑一聲。
他知道這是假的,知道這是困住他的過去,可是……沒辦法。
自此之後每一個日日夜夜,他無時無刻不在懊悔,為了留在她身上難以抹去的傷疤,為了那一天一夜帶給她的恐怖經曆,為了在帶給她災難後需要她來承擔的兩人救助的懦弱,為了從未說出口的道歉,以及離彆多年重逢沒能說出口的好久不見。
所以,哪怕明知是假的,哪怕知道可能會被困在這裡,他也想要改變一次。
倪臣抬頭目光落在車窗外,一個開車電瓶車的男人身上。
*
另外一頭,鹿幼歌還沒睜開眼,先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回來了?快快,洗手準備吃飯了。”
鹿幼歌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聲音她明明應該從未聽到過,心臟卻猛地一顫。
她不由得抬頭望去,在看到說話的那人的瞬間,愣在原地。
那是一個穿著舒適居家服的女人,長發鬆垮地束在身後,通身的氣質非常溫柔……讓鹿幼歌發怔的原因是:除了眼睛,她跟這個女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怎麼了?”女人沒聽到回應,奇怪地走過來,伸手試了試鹿幼歌額頭的溫度,笑著說道,“沒發燒呀,怎麼看起來傻乎乎的?”
鹿幼歌幾乎下意識仰頭配合著女人的動作,額頭貼在女人手背上。這麼近的距離,她能聞到女人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跟她這個人很配,都是給人溫和溫暖的感覺。
這種本應該讓人很舒適的感覺,卻讓鹿幼歌感覺很難過。
她感覺眼睛酸酸澀澀的,心臟鼓鼓漲漲的,她想要靠近這個女人,卻又仿佛顧忌什麼不敢靠近。
“乖寶?”女人似乎被鹿幼歌沒什麼反應的模樣嚇到了,臉上的笑容也沒了,急切道:“老公,快來!”
她聲音還沒完全落地,一個穿著手繪Q版一家三口的男人拿著勺子就出來了,一個竄步到女人身邊,麵色焦急打量女人,“怎麼了?”
“不是我,你看看乖寶,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男人這才把目光放在鹿幼歌身上,這個男人臉看起來棱角分明的,卻長了一雙鹿眼,顯得有些幼。
他舉著勺子,裡麵殘留著褐色湯汁,聞著就是紅燒肉的香味,“乖寶?今天爸爸做了紅燒肉。”
鹿幼歌人沒有反應,肚子先叫了。
一男一女聽到叫聲,齊齊鬆了一口氣。
鹿幼歌大致知道這個幻境是什麼了——父母。
她突然呼出一口氣,像過去一樣給自己安置人設,很快找到了一個理由,哈哈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然後被男人一巴掌打在後腦勺,“兔崽子,彆嚇唬你媽,快快,趕緊洗手準備吃飯了。”
鹿幼歌捂著後腦勺,嘿嘿笑了兩聲,掃了一眼房間布置,視線落在櫃子上的照片時頓了頓,上麵擺放了很多照片,三人全家福、雙人的、單人的……最多的女人跟她的。
照片上的“鹿幼歌”,每一張都在肆無忌憚大笑。
跟她完全不一樣的一個“鹿幼歌”。
鹿幼歌若無其事回頭,看著眼前的男女,學著照片上的笑,咧開嘴巴露出虎牙,“那我先去洗手了。”
鹿幼歌進入衛生間,門沒關就聽到女人憂愁道,“乖乖是不是在外麵受委屈了?”
……
她關上門,對上鏡子裡的自己,臉上陌生的笑容還在。
其實她也經常笑的,但是她的笑總是有目的,為了人設、為了合群、為了討人喜歡……這樣的目的下,注定她不能那麼露出那樣燦爛的笑。
因為那太張揚了。
也因為,她沒有那種情緒。
不止是笑,所有沒有目的的表情,她都不會做。
鹿幼歌收斂了笑意,麵無表情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這是她自己的臉,是跟外麵兩人相似的臉。
真是可笑。
難道副本以為,她會被虛假的、從未見過的人困住。
鹿幼歌強行壓下心裡的莫名情緒,開始思索,這裡大概就是最後一關,她猜測副本開始的時候提示的關於鑰匙的那句“眾人尋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說得不是通往天堂的鑰匙,而是離開的鑰匙。
隻要能夠在這裡找到所謂的“鑰匙”,這個副本大概就結束了。
鹿幼歌正準備掏出她保溫杯裡那把鑰匙,視線突然掃過什麼,不由得抬頭,目光落在台麵上三個緊挨著的洗漱杯上,裡麵放著三個顏色不同的同款牙刷。
她發呆一樣盯著牙刷看,直到衛生間外傳來敲門聲,才猛地回過神下意識打開水龍頭,同時叫了一句,“馬上!”
匆匆洗了手,鹿幼歌隨手拿起來掛在牆壁最裡側的毛巾擦了擦手,在放上去的瞬間,動作定在原地——
牆壁上掛著三條一模一樣的粉藍撞色毛巾,為什麼她會下意識取最裡側那條?
……
回到客廳時,飯菜已經在盛好在桌子上了。
鹿幼歌自認為已經平複好了情緒,看起來非常自然地坐在空出來的座位上,拿起筷子。
“馬上國慶了,不然我們去旅遊吧?乖寶貝上了高中後還沒旅遊過呢。”女人一邊夾菜在鹿幼歌碗裡,一邊若無其事地觀察鹿幼歌道,“我這幅畫馬上就完稿了,能休息一段時間。”
“嗯,我應該可以空出來兩天半,國慶要出次差。”男人身上的圍裙還沒摘下來,跟著應和,時不時給女人夾菜,“你們定下來看想去哪玩,我先跟你們去,直接從那走,那邊忙完再回來找你們。”
“會不會太辛苦啊。”女人扭頭看向男人,“我們自己去也沒關係的。”
男人衝著女人笑得很憨,“怎麼會?跟你們一起怎麼都不會累。而且怎麼可能讓你們自己去,我這個作為父親跟丈夫缺席呢?”
鹿幼歌手裡緊緊握著筷子,垂頭看著碗裡的飯……又來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感覺。
心臟好像要被炸掉了,鼻子也好酸啊。
這是怎麼了?
現在她應該做好人設內的事情,這是很簡單的啊,一對恩愛的夫妻一個沒心沒肺的女兒。
她應該加入他們的談話,然後套出更多的信息,或者乾脆撕開這層假麵,離開這裡。
倪臣跟班小花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乖寶?”女人叫道。
抬頭啊,鹿幼歌捏攥著筷子的手越發用力,牙齒無意識地咬合著,眼睛強睜著仿佛忍耐什麼。
抬頭啊,若無其事的笑啊,問怎麼啦?說想去哪,或者隨便說點什麼啊。
她聽到拉開椅子的聲音,聽到女人的腳步聲,直到女人的溫暖緊貼著她,溫暖的雙手摟抱著她的肩膀,她聽到女人在她耳邊充滿包容與愛意的疼惜,“沒事沒事,媽媽在呢。”
霎時閘門大開,淚水不受控製湧出。
……
【私人廣播:Boss鹿幼歌在副本《天堂》正常運行期間,私自前往《天堂》,擾亂副本正常運行,不符合規定,現排出鹿幼歌。】
鹿幼歌身體一晃,在倒在地上的瞬間,身體被人提溜起來。
她上一秒還悲痛欲絕委屈可憐的掉眼淚,在站直之後,表情已然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隻是兩隻眼睛還在往外流淚。
麵無表情地落淚,看起來怪滲人的。
突然她頭頂傳來一聲歎息,隨後一隻溫熱手伸過來抹去了鹿幼歌臉頰的水漬,
鹿幼歌掀開眼皮看著他,緩了緩,聲音依然有些沙啞,但語氣平穩到沒有絲毫情緒,問道:“你也沒紙嗎?”
越阡愣了下,笑了一聲,“抱歉啊。”
“我現在不想說沒關係,”鹿幼歌垂下眼瞼,眼淚啪地一下,砸在越阡始終沒有穿鞋子卻又很白皙的腳背上,頓了頓道,“但是你連鞋子都沒有,我不原諒你不帶紙,好像很刻薄。”
越阡低頭望著鹿幼歌的頭頂,似乎頭一回發現鹿幼歌其實是個很嬌小的姑娘。
“這樣啊,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麼哄小領導高興。”
“唔,”越阡似乎沉思一番,語氣裡帶著些哄孩子的意味,“或許你能接受我另外的歉意?”
鹿幼歌奇怪地抬頭,還沒看到越阡的臉,被拉入一個清涼的懷抱裡,隨後那雙手覆蓋在她頭頂上,總是不那麼正經的愛揶揄人的聲音,帶著難得的溫柔,“跟你道個歉,小領導。”
“是我考慮不周,”隨後他懶洋洋道,“也是我確實沒考慮到,官方會一點臉都不要。”
鹿幼歌把臉埋在越阡胸口上,這是她第二次在越阡懷裡,跟第一次那個意外相同的是:她感覺這一次又被越阡救了。
原本糟糕的無法言表的情緒,在這個懷抱下,漸漸平靜下來,就像每一天的午時,她躺在他身邊的躺椅上,蓋著一個毛毯,曬著太陽午睡那樣平靜。
她突然從越阡懷裡抬頭,雙手拉扯著越阡胸前的衣服,臉上還帶著水漬,眼睛卻亮得發光,“我想吃紅燒肉。”
越阡看著她,沒有猶豫地應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無論是捉蟲[嗚嗚嗚辛苦了,我會努力自己睜大眼睛的]的小天使,討論劇情的小天使,每天打卡撒花的小天使,沉默看文的小天使……我真的真的特彆特彆特彆感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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