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梔是被什麼東西砸到跟前的動靜震醒的。
她下意識地想睜開眼,但頭沉的厲害,上下眼皮也粘在一起似的分不開,費了半天勁勉強撐開一道縫,眼前霧茫茫白花花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源源不絕的嗡鳴裡夾雜著時斷時續的說話聲灌進耳朵,沈梔聽著說話的人聲隱約覺得耳熟,腦袋裡卻漿成一鍋粥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努力屏蔽雜音想要辨聽清楚,嗡鳴聲又忽然拔高,像擦著頭頂飛過去一架飛機,耳膜腦仁都被衝擊得一陣生疼。她想抬手捂住耳朵,才發現渾身上下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哪也動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說話的人聲由小到大又由遠及近,隨著‘啪’地一聲響,終於徹底從嗡鳴聲剝離出來。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家庭有什麼背景,找了什麼關係走了什麼路子進來,但既然來了,你們私底下什麼樣我不知道也管不著,可在我跟前在明麵上就得遵守一中的校規校紀有個學生的樣子!”
“你們已經是全年級最差的班了,不想學習我也不稀罕理你們,你們家長是沒指著你們有什麼出息,可好歹學著懂點人事吧?”
“咱班有些女生,我說誰誰心裡有數,開學這還不到兩個月,天天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還給人家A班的男孩子寫情書死皮賴臉地要追著人家到處跑,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自己不想學好不往正道上走還惦記著拉人家好學生下水,淨琢磨些這個年紀不該琢磨的事,還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小小年紀就這麼不要臉了,長大了不知道要乾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
“”
恍惚間,沈梔覺得好像有很多人在看她,四肢慢慢恢複力氣,她抬起頭努力想睜大眼,用力到頭皮發緊,腦袋裡猛一下劇烈的痛感過後,昏沉渾噩的感覺褪去,頭一輕,眼前模糊散開,視線漸漸清晰起來。
沈梔發現自己正坐在間教室裡,位置大約比較靠後,因為在她前麵還有六七排座位,剛才朦朧的感應成真,這六七排座位上的人,幾乎都扭著身子在回頭看她。
幾十個人神色各異,眼睛都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真實到讓沈梔產生了一種錯覺,她仿佛能感受到這些目光的意味。沈梔一個挨著一個看回去,每張臉她似乎都認識,有的隻是腦子裡存留的一個印象,有的她居然還能想起名字來。
目光緩慢移到教室最前方中間的講台,沈梔眼神定住,上麵站著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頭棕黃色的小鬈發,拉得老長的臉上凸起的眼睛和嘴巴格外紮眼,活像隻長歪了的帽子頭金魚。
這個人留給沈梔的記憶尤其深刻,她瞬間把這張臉和剛剛說話的聲音合二為一起來,無數糟糕的回憶噴湧而出,沈梔右手緊緊攥成拳,指甲嵌進手心,脫口而出,“朱金魚?”
沈梔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夠傳遍整間教室,幾秒落針可聞的寂靜後,全班驟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朱麗雲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用力拍了兩下講桌試圖維持班級秩序,“安靜!都給我安靜!”然而聲音迅速淹沒在笑聲裡,沒人理她。
沈梔也跟著笑,都說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潛意識會帶著自己回到最想回到的地方看上一眼,見到最想見到的人。她割斷了自己的大動脈之後,居然回到了教室裡,見到了她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她高中時期的班主任。
她這個班主任當年對帶了她們這個年級最差班心有不甘,可惜是花錢托關係進來的,本身底氣就不足,教學水平又不行,調也調不走,憋了一肚子的氣就往這個班身上撒。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對每個學生都一視同仁,到了撒氣時也見人下菜碟,家裡有權有勢的她不敢惹,家長時不時給她送錢送禮的那些她也不動,專門挑些背景普通又不大賄賂她的學生發泄不痛快。
沈梔在其中是個特殊,親媽死了親爹不疼,家裡由後媽把持著,儘管背景不屬於普通那一類的學生,但這種家庭環境裡,連她死活都沒人管,更彆提為了她賄賂老師,於是朱麗雲就逮著她往死裡折騰。沈梔當年性格懦弱沒脾氣,被她撒了三年的火,多不堪入耳匪夷所思的話都被招呼過甚至還被動手打過,可除了自己躲起來掉眼淚,她什麼也做不了。
沈梔對她既怕又恨,高中畢業之後一次也沒想起她過,沒成想到死了,見到的人竟然是她。
興許是她做錯太多,她想見的人都對她失望了,一個也不願意來見她。
教室裡重新安靜下來,隻有沈梔還在笑個不停,她笑她自己,二十六歲生日這一天,喜歡了十年的人榨乾了她媽留給她的遺產之後甩了她,去向她同父異母的姐姐求婚了,她呢,拖著剛墮完胎的虛弱身體站在醫院天台上,一條條短信電話換來的全是聽筒裡的無應答,直到最後一次,電話終於接通,可還沒等她說話,顧成沂就在電話那頭語氣嫌惡地不耐煩道:“你彆再煩我了行不行?你愛死死,要去就趕緊去,算我求你,你不是說怕我忘了你嗎,那就去死啊,你死了我肯定不會忘了你!”
這就是她喜歡了十年的人,她掏心挖肺了十年,換來這麼一句話。
沈梔掛斷電話,平靜的離開醫院回家,在浴缸裡割斷了手腕,看著水一點點被血染紅,她用最後殘存的一點意識想,都結束了,她很快就能見到媽媽了,她太累了,好想媽媽能抱一抱她,輕輕的摸著她的頭和她說沒事了不要怕
結果呢?沈梔環顧四周,她不知道人到了要死的時候,身體在幻覺裡還能有痛感,她笑的胸腔都在發疼,她笑她這個活著求而不得,到死也不得其所的命。
“沈梔!”朱麗雲叫她笑的頭頂冒火,又是一拍講桌,指著門咆哮道:“你笑什麼笑,滾出去!”
滾出去?滾出去不就什麼都沒了麼,她當年軟弱,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沒還的嘴沒過的癮,今天不還不過,這輩子到死都受著這口窩囊氣。
沈梔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板擦,她之前感覺有什麼砸過來的東西大約就是這個,她站起來,把板擦拿在手裡看了看,突然對準講台上朱麗雲站的方向,用力扔了過去。
朱麗雲想不到沈梔平時一臉慫相低眉順眼的忽然之間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呆在原地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還掛著好幾層粉筆末子的板擦朝她飛過來,躲都忘了躲,不偏不倚地被這玩意兒砸到了頭上,拍了一頭一臉的白灰。
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頓時氣得發瘋,潑婦一樣尖叫起來,語無倫次,“無法無天了真是!連我你都敢砸!好,畜生!小畜生!你是不是覺得我治不了你?我讓你沒學上你信不信!你、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