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從食堂出來沈梔去了湖邊。
青城一中是S省重點中學,生源廣,師資力量雄厚,學校占地麵積可以媲美大學校園,高三和高一高二的教學、生活區是完全分開的,中間隔著巨大一座人工湖,高三的學生都在湖那邊的“島”上。
人工湖位置就在大操場後麵,沈梔圍著操場走了一圈,繞到了後麵的人工湖邊,深秋季節,這裡已經鮮少有人來,風吹皺湖麵,枯殘的落葉打著旋掉進水裡,她找了處僻靜的小花壇坐下,習慣性地摸兜想掏出煙來,手指碰到校服的褲線時驀然頓住,好一會兒才收回手。她又忘了,她十六歲時還沒學會抽煙了,口袋裡哪來的煙。
許娓娓從後麵跟上來遞了盒酸奶給她。
沈梔拆開吸管紮破包裝,叼著管嘬了一口。她當初這個時候,慫到了什麼程度呢?天大的不痛快,發泄方式也隻是喝酸奶,把酸奶盒嘬到變形滋啦滋啦響,心裡好像就能覺得舒服一點。這就是她唯一的發泄渠道。到了後來,許娓娓都知道了她這個習慣,一看她有不高興的苗頭,立刻買盒酸奶給她喝。
所以現在,許娓娓是覺得她不高興了。
從接受自己回到十六歲重活一回的那天起,沈梔就想通了,她要是死成了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沒死成,那重來這一回,誰叫她不痛快她就叫誰不痛快,誰讓她不高興那她就讓誰更不高興,有敢招惹她的,那就來試試看她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好欺負。
剛來了第一個撞槍口的讓她懟走了,首戰告捷,她為什麼要不高興?
上輩子到死她才明白,委屈自己成全的隻是彆人,她過得那麼小心謹慎,任由朱麗雲拿尖尖的指甲蓋戳著她額頭汙言穢語地罵也不吱聲。被那母子三人欺負過一整個少年時代都打落牙往肚子裡咽。在她爸那兒受到多不公平的待遇,哪怕最後被趕出家門,她都沒喊過一個字的委屈。對顧成沂一個勁兒地上趕著心都恨不得能捧出來對他好,他再不耐煩再怎麼對她發脾氣她都隻在背地裡悄悄難過,從來沒對他生過氣。
她以為隻要她忍著,總有一天朱麗雲會覺得愧疚不再針對她。她以為她隻要肯讓步,那母子三人就能感受到她想和她們和平相處的意思。她以為她隻要夠乖夠聽話,不爭不搶,她爸爸就能多關心她一點像對沈瑤一樣對她好。她以為她對顧成沂好一點、再好一點,等顧成沂玩夠了早晚能發現她的好,一心一意和她在一起。
結局呢。針對她的往死裡針對她,欺負她的變本加厲,不在意她的不管她怎麼做都不在意她,而她一心一意喜歡的人,仗著她的喜歡,無數次踐踏傷害折磨她。
她以為的到死都是她以為的,什麼都沒有變。
酸奶沒喝幾口就見了底,沈梔手一揚,酸奶盒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落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裡。
她仰起頭,閉上眼讓夾裹著秋風的微涼陽光落在臉上。從許娓娓的角度看過去,陽光下,沈梔雪白剔透的側臉被光照得近乎透明,隱約能看到頸部皮膚下的脈絡血管。沈梔忽然讓她感覺有點陌生。
像是猜透她在想什麼一樣,沈梔睜開眼,往她這邊看來,“你覺得我這樣不好是麼?”
陌生的感覺愈發濃烈,許娓娓沉默片刻,又聽沈梔說:“有仇當場就就報,不留著給自己憋屈,這樣你覺得不好嗎?”
這倒不是。
許娓娓搖頭,她連十六歲生日時許的願望都是希望沈梔能勇敢一點,不要再這麼慫下去。隻是願望實現得太快,她眼睜睜看著一朵經不起風吹雨打的小白花,一夜之間基因突變,成了傲然搖曳在狂風暴雨裡的食人花,接受起來,總是需要時間的。
“我就是覺得你有點變了,變得太快,一時半會兒不太能接受得來。”
“那,娓娓。”沈梔看著她,問:“如果我從今以後就是這樣了,咱倆的關係還能像之前到現在一樣好麼,還是你——”
“廢話。”許娓娓不等她說出另一外個假設就打斷她,“我跟你認識多少年了你還問我這種問題,你喜歡什麼樣就什麼樣,反正就算你燒成骨灰了我也捧著你的骨灰盒跟你當朋友。”
沈梔還打算說些什麼,許娓娓看了下時間,沒給她機會,拉著她就往教室走,頭也不回說:“行了行了,咱倆快彆在這凍著乾矯情了,要午休了都!”
回到教室裡,沈梔明顯感覺到班裡人看她的眼神又不一樣了。又,是因為一星期之前,她拿板擦扔了朱金魚之後,已經不一樣一次了。
這會兒她前腳進了教室,後腳說話的聲音就沒了一半,但還是有幾句收的慢的飄進了她耳朵裡。
——傅菁菁說了句什麼吧,好像是說顧成沂不喜歡她,就被她潑了一頭一臉的湯,滿滿一碗、滾燙滾燙的湯哦。
——我靠,真的啊,這麼囂張?
——當然了,你是沒看到,她當時那個樣子,可凶了,完全聽不得有人說顧成沂不喜歡她呢!
八卦流傳的速度遠比想象的要快,直接目擊加上間接聽說,一傳十十傳百,她那碗湯潑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半碗就變成一滿碗,涼的就變成滾燙的,再傳一傳,沒準兒她潑的就是不是湯,是從化學實驗室裡偷來的硫酸了。
沈梔回到座位上,才一落座,身後一排早上喊她人民女英雄的那群男生中的一個就往前探了個腦袋過來,嘴一咧,笑出滿口燦爛的大白牙,“厲害了女英雄,**成這樣,你也是很可以了,完全能當咱一中扛把子了啊。”
許娓娓正路過,嘖一聲順手就抽了本書拍在他頭上,“李鐸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屁大點事不夠你八卦的了啊,還是不是男的,女生都沒你這勁頭,趕緊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