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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梔嚎啕大哭了一場,沒有征兆,沒有緣由。
哭得眼淚鼻涕橫飛,整包的紙抽讓她哭沒了一大半,她就那麼坐在地上,在一堆紙團中間,好像能沒完沒了一直一直地哭下去。
汪也不知道她到底有過多少委屈,才能掉這麼多的眼淚。起先她還抱著他,哭得眼淚成行,把他胸口的衣服哭到濕透了,那一塊布料從溫熱到變得冰涼,貼在他胸口上,好像一直烙印進了心裡,成了一條河,滾燙滾燙,燙得他皮開肉綻。
後來她放開他了,自己縮成一小團,抱著膝蓋,臉深埋下去。就換成他抱著她,他從來不知道她原來有那麼多的眼淚,不知道能用什麼樣的語言去安慰她,隻能用力抱緊她,告訴她:他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的。
沈梔哭得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她從來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發泄過,從上輩子到現在,她第一次把心裡的難過哭出來。
哭完了,她心裡的某個角落驟然空了一塊,積鬱多年的塵垢一掃而空,那裡像開出一個窗子,有風吹進來,有陽光照進來,是汪也給予她的。她從此以後可以繼續背負秘密前行,但隻有不能釋然的曾經還在,受過的傷和折磨她的痛苦都不在了。
沈梔去衛生間裡洗了把臉,出來坐在床上,讓汪也給她拆辮子。
她哭得腦子裡嗡嗡的,太陽穴疼,眼睛也疼,可是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汪也動作輕柔,一根一根彩繩拆下來攏成一小把拿給她,又找了梳子來,把她哭成金毛獅王一樣的頭發一點點梳順。
沈梔喊他:“汪也。”
“嗯。”
“你知道麼。”她打了個哭嗝,說:“你就好像我爸一樣。”
這句話有點壞氣氛,放在平時,汪也可能要笑出來,可是在這個夜裡,他覺得一點也不好笑,把她的頭發梳順了,他放下梳子,從背後抱住她,她骨架很細,這樣抱起來小小一隻,他說:“我要有你這樣的女兒,我一定不能讓她哭成這樣。”
沈梔眼眶發酸,但是今晚哭了太多,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她說:“我知道你想知道我家裡的事情,想知道為什麼那天去家裡,除了我自己以外,一個其他人生活的跡象都沒有。”
他的眼神一舉一動,她其實都能看得出來。
汪也說:“是我不對,不該窺探你的過去,你不想說就不要逼自己。”他知道她有過讓她難過得不能自已的曾經了,如果說出來是對她的二次傷害,那他就不聽了,過去的就過去,從此以後他會對她很好很好。
“你沒有,不是你的錯,是我心眼太小,總怕告訴你以後你要同情我了,你同情我,就沒那麼喜歡我了。”沈梔說著笑了下,但是嗓子已經啞完了,這一聲笑得比哭還要難聽,“你就喜歡我就行了,彆同情我,好不好。”
汪也胸腔裡的難過像沸騰的水,壓不住地往上冒,他抱著她的手臂更緊,深吸一口氣,說:“好。”
“你想從哪開始聽?”沈梔問他,問完又想想,自言自語道:“我從頭開始講,好不好?”
汪也說好。
“我媽是我外公外婆的第一個孩子,她從小就又聰明又漂亮,我外公外婆很寵她,所以她從小到大都很順遂,任何事我外公外婆都順著她,她說什麼是什麼,沒有不行的。”
“唯一一次不行就是我爸。”
“我媽上上大學的時候認識的我爸,她和我爸不一樣,考上二十年前很不錯的大學對她來說不是難事,但對我爸是,我爸就是那種鳳凰男,你聽過這個詞嗎?”
“就是那種承載著全家希望,雞窩裡飛出來的鳳凰。他從一個山村裡考出來,那地方又窮又落後,他出來的很不容易,所以自卑又自負。”
“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他們那裡唯一一個大學生,人家說起他來無非出息、能耐這種形容,好像在他們那個地方,他是文曲星下凡了一樣。可是考出來以後才知道,比他厲害的人有的是,很多人連他十分之一的努力都用不到,就比他優秀,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他又覺得自卑,自卑的同時內心扭曲,認為比他優秀的人無非是比他命好而已,如果他也生在大城市裡,家庭條件優越,他能比誰都強。”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用拚命努力的外表來掩飾自己自卑又陰暗扭曲的內心,我媽就是被他肯拚的外表給騙了,她覺得我爸是很難得的那種男人,勤奮、上進、不認輸。我媽身邊從來沒有這樣的人,她身邊的人都幾乎和她差不多,家庭好,本身又聰明,不用上心就能輕鬆做好的事情就真的不上心,活的太瀟灑隨意,反而讓我媽覺得沒意思,所以她很自然地就喜歡上了我爸。”
“可是我爸不喜歡她,我爸當年有喜歡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跟他一樣,出身不太好,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出來的。他覺得人家應該和他惺惺相惜,但是沒想到,那女孩子一心想找個有錢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他心裡扭曲的就更嚴重了,從此看所有家庭條件好的同學都不順眼,又羨慕又嫉妒。”
“他看不上人家,人家也不願意搭理他,但是我媽是個例外,他越做出那副假清高的樣子,我媽就越喜歡他。但是他不僅根本不喜歡我媽,他甚至還討厭她,沒有任何特彆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媽不僅家庭條件好,還處處都比他強。”
說到這,沈梔回頭去看汪也,他神色有些凝重,大概已經猜測到了後來。其實這個故事如果在這裡戛然而止,根本算不上一個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厭惡,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厭惡一個人,太正常不過。
可是如果你明明厭惡她,明明知道她喜歡你而你厭惡她,就仗著這份喜歡,去肆意發泄你的厭惡呢?
沈梔繼續說:“如果他隻是討厭我媽從而遠離她就算了,可他沒有,他仗著我媽喜歡他,把所有對像我媽這類生來優秀的人的不滿、對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不滿,全都發泄在我媽身上,折磨一個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玩弄她的感情,我爸這一手玩的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