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之看著她瞬間慘然煞白的臉,惻隱之心被雨水衝刷殆儘,句句如刀,“我還和他說,你很在意他的保送名額會不會因此被取消,所以故意想出這個辦法來維護他,教務老師教唆家長動用暴力毆打學生,這種消息,學校怕不怕傳出去?怕的話又會怎麼做。”
風吹得變了方向,忽然大了起來,沈梔的帽子被掀下去,雨水迎麵澆下來,她的確是故意的,可她誰也沒說過。
她眼神冰涼,直直盯著陸璟之,嗓音比眼神更冷。
“誰告訴你我是故意的,你憑什麼隨便猜測我是怎麼想的,又憑什麼告訴汪也,就算真是這樣,我和他的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輪得到你來管麼?”
是,輪不到他,從來也輪不到他。怪他賤。
“沒有關係,我就是見不得你們兩個好。”陸璟之站在傘下,從正麵看上去,一絲不苟又高高在上,他又笑起來,笑容惡劣到極點,但一絲報複的熱烈溫度也沒有,連眼裡鋒利的刀刃都不見了,隻餘下一片猶如隔了萬重山的漆黑,“怎麼,吵架了?還是他不理你了?也是,換我我也沒臉理你,說得好聽,到頭原來還需要你來維護,自尊心一定很受創,說不定還要懷疑自——”
沈梔氣得眼圈通紅,不等他再說下去,忽然邁上前攥住他領口把他從台階上扯下來,“你到底存的什麼心?到底想乾什麼!”
她起勢磅礴,可一句話說到最後,聲音都顫抖起來,憤怒,難過,還有猝不及防的莫名委屈糅雜在一起席卷過來,她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了,眼淚混在雨水裡簌簌往下掉。
陸璟之低頭看著她,她肩膀在抖,攥著他衣領的手也在抖,臉上水漬遍布,但是真奇怪,他居然能分清哪一滴是雨那一滴是她的眼淚。
剛不是還要離他遠點麼,現在這算什麼,急眼了?眼下是扯著他,下一步,是不是要為了汪也跟他動手了。可是又哭個什麼勁呢,又騙他心軟?她想得美,他才不會。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完,叫她傷心難過,當他不會?
陸璟之胸腔顫動了下,才要繼續開口,餘光瞥見她血管畢現被雨水浸得幾乎透明的手,要說的話像被她掐在衣領上的手卡住,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手上的顫抖隔著衣料透過皮膚,像攥進他心口裡,他喉結輕輕滾了滾。
“誰許你碰我。”他抬手,拉住她手腕拽她下來,“我說的你聽不懂?我存的什麼心,我就是見不得你跟他好,你就當我是嫉妒,這下明白了麼。”
他說完,沒再停留,任她一個人在原地,轉身走進雨裡,身影漸漸融進天色陰沉下的雨幕。
淋了半天的雨,沈梔當晚就發燒了。
她燒得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混亂的夢。
夢裡是她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天,餘湘在她床邊,和她說,她被沈振安打得昏厥,他們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隻有陸璟之還記得,不能讓汪也跟著上去120和她一起去。
餘湘說的其他所有話都是模糊的,隻有這一句,不停地在她耳邊重複回響。
她夢裡像是還帶著意識,她想,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她連他會是什麼反應都想象到了,他一定會冷哼一聲,根本不屑接受她的感謝,但眼睛裡會有細碎的光點,像是在說:關鍵時刻,還不是隻有我。
然後夢裡的畫麵變啊變,變出每一個關鍵時刻來,從元旦時他最先發現藏在她舞鞋裡的釘子,到南外街她被人圍追堵截時他從天而降,再到電影院裡她撲倒在地差點撞花臉時他柔軟的手心擋在她麵前,後來子虛烏有的早戀,沈瑤的挑撥離間,人山人海的成績欄,除夕夜的陪伴
真的隻有他。
畫麵再一變,變成那一天晚上,娓娓問她的假設。她一直以為自己旁觀者清,可重來一遍,她忽然發現,其實娓娓隻是在自己的迷局裡,於她來說,娓娓才是真的旁觀者清,或許娓娓的假設根本不是假設,她問她為什麼陸璟之會不厭其煩地給她講題、問她為什麼一定要強調否定他們兩個關係不好時,她拿“複雜”做遮掩。
但她真的是一無所知毫無察覺麼?還是她自我麻痹不願意去深想。拿已經拒絕過一次做幌子來安慰說服自己,然後披著關係複雜的外衣接受甚至索求陸璟之隨時隨地的對她好,偶爾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地方也覺得良心不安時,就用行動告訴他,我喜歡的不是你,是汪也,你就算這麼對我我也沒回應給你。根本不管會不會傷害到他,隻管以此來換取自己的心安理得。
她是這樣的麼?
沈梔在夢裡一遍一遍問自己,一遍一遍得不到答案。
她渾渾噩噩地睡了三十多個小時,星期一的早上,沈梔終於從混沌的意識裡清醒過來。
她燒得渾身滾燙時仍然喃喃著不肯去醫院,許娓娓和簡彤白天晚上輪流照顧了她兩天,見她終於舍得睜開眼了,許娓娓在她直勾勾地都快轉不動地眼睛前晃晃手指,又摸摸腦門,感覺溫度終於降下來恢複正常,她說:“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要把腦子都睡傻了,是夢見什麼了這麼舍不得醒?還哭得枕巾都濕了!”
夢見什麼了?
太長了,說不完,可是她從沒有那麼清晰地記得一個夢。
記得夢裡的每個畫麵,每個角落,陸璟之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還記得自己沒問到的答案。
但現在她能回答自己了。
她沒有,她從來沒有有意識地操縱和他的關係。
可是誰會信她呢,連她自己都懷疑。
陸璟之比誰都懂她,懂她要什麼,懂她怕什麼,也懂怎麼氣急了她,如果他真的見不得她跟汪也好,那時候就不會阻止汪也上車送她去醫院,讓事情鬨得越大越開,才是真的見不得她好。自以為是的反而是她,總覺得摸準他脾性,其實那根本是他不願意計較的放任和縱容。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汪也。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她的感謝或者對不起。
而汪也的誤會,原來或許也不是誤會。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