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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之下,方陣隊肅然無聲。
上午的訓練強度好像新手指導教學,下午才真正打開軍訓的凶殘大門,頂著高溫站在毒辣陽光籠罩的操場上,保持踢正步的抬腿姿勢,距離地麵二十公分懸空不動,顫一下,集體多加五分鐘。
每一分一秒都被抽絲拉長,無限延伸再延伸,五分鐘又五分鐘,時間看不到頭,煎熬得仿佛無數隻火蟻在沿著四肢百骸流竄攀爬啃咬,熱、癢、麻
汗水從額頭上滑到下頜滴落在地上,地麵炙烤猶如板燒,恍惚像能看見汗水落下去時瞬間蒸發升騰起的一縷白煙,毛孔裡分泌出的油脂和汗液在皮膚上形成一層黏膩的膜,包裹著身體透不上氣來。
沈梔身在水深火熱,心在雪窖冰天。
初時來不及思考,先是一陣透心涼,但涼過之後,她借著涼氣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毫一厘地去拆解分析回憶,發現不對,處處都透著不對。
剛餘湘明明已經告訴季一他們了,她眼看見她發的消息了,所以陸璟之應該是知道她在儀仗隊的,倘若他不想和她沾上邊兒被人看出來和她有關係,儀仗隊他完全可以不來,他不想來有的是辦法能不來,何必來了再拿出這副臉來給她看。
直接不在一個隊伍裡不是比現在這樣乾脆多了麼?既不會讓她不高興,他也如願以償能不和她扯上關係,那麼安全的法子他不用,非要過來,還用那種“跟你不熟”的眼神看她
沈梔突然有個匪夷所思的大膽想法。
陸璟之是故意的。
但是他為什麼故意?故意來儀仗隊、故意和她裝不熟
沈梔思路卡殼,這條想不通,暫時放下,轉念又想到了顧成沂。
剛才他站的地方很靠後,直到教官快要把左右兩邊的男女生都排進隊伍裡編完位置時,她才看見他。沈梔仔細回憶了下,顧成沂在隊伍裡看見她應該是在先的,至少一定先於她發現他之前,因為當時他從她麵前走過去時,臉上的神情就像是蓄謀已久的幸災樂禍。
那表情很複雜,好像一張看似平靜的薄麵皮下,藏著快掙紮而出的得意嘲諷譏笑。
沒人看誰第一眼就能在臉上表現出來層次這麼豐富的情緒。
簡單捋一下,就是——顧成沂藏在最後麵,暗中觀察她半天,然後嘲笑她?
她三番五次地耍他,他恨她恨得要死,看她一眼都巴不得拿眼神弄死她才是正常的,為什麼會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嘲笑她呢?他拿什麼嘲笑她?
陸璟之和她裝不熟,顧成沂嘲笑她
之間有什麼必然聯係麼?
沈梔越想越想不明白,但她隱約有種感覺,好像環環相扣中的某一環讓她漏掉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一點頭緒都摸不到。
她出神地盯著帽簷,正要細節再重新回想一遍時,教官吹哨打斷了她的思緒。
“解散!休息十五分鐘!要買水的上廁所的,都快去快回!”
他話音一落,隊伍頓時唉聲遍野。
“——啊,累死了,腿好酸。”
“太熱了,我要受不了了!”
“我帽子都濕透了,我要去洗個臉,你們有誰去,一起嗎?”
“我去我去,一起。”
“廁所有沒有去的,哥幾個一塊。”
“去,走。”
人堆四下散開,沈梔這回誰也沒看,往周圍掃了圈,往有陰涼的樹下走過去,帽子摘掉,她拿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就地坐下,埋頭繼續剛才的事情想。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顧成沂這個暑假除了一開始時短信幾條電話幾通地騷擾她,在陸璟之替她接了個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過動靜了,她當時差點準備著去和他爸捅一兩件他乾過的“好事”以給他找點麻煩讓他少纏著自己,後來見他沒動靜也就算了。
當時沒往深裡去想,她又不是賤得難受,隻覺得他不騷擾她她就謝天謝地了,才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去揣摩他的心理來想為什麼,可現在轉過頭來再去回憶,就很不對勁了,顧成沂前一天才揚言不會放過她,狠話放完一天,第二天就沒聲響了,以她對顧成沂的了解,他這個人記仇、睚眥必報,都通知她要摽著她到你死我活了,又突然收手,這不正常。
是因為陸璟之替她接的那個電話的緣故?
沈梔抬頭往隊伍那邊看過去,洗臉上廁所還是去小賣部買東西的男生女生都漸漸回來了,旗杆下麵太陽太大,不到繼續訓練的時候,沒人在那等著,都在各處找背陰的地方歇著。
互相之間都不算太熟,女生分了兩三撥找認識或合眼緣的各自為營,男生則不拘生熟,直接在台階邊坐成了一堆。
陸璟之跟顧成沂坐得不遠不近,算不上關係好彼此熟悉的距離,但也絕對不是相看兩相厭的間距。
這就更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