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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洲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他毫無生氣地躺在推床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了,臉上、脖頸上都被大片暗紅色濃稠的血跡覆蓋,找不出一處能看出原本膚色的地方,身上的衣服也被浸透,淡灰色的外套上大片大片紫得發黑的半乾血漬散發著濃重的腥氣,校服雪白的領邊被染成深紅,血水沿著推床邊沿滴落下來,所過之處,血色斑斑。
沈梔幾人先前已經接到了謝嘉言電話說寧洲情況不好,可即便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也沒想到寧洲的不好已經到了命懸一線的地步。
推車飛快從幾人麵前掠過又走遠,觸目驚心的一眼之後,寧洲被推進手術室,浩浩蕩蕩的醫護隊伍快步跟進去,走廊裡迅速喧鬨又迅速安靜下來,除了滿地血跡提醒著他們剛剛看見的一切都是真的,寧洲就這麼被推進那道生死門裡,這裡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簡彤眼睛閉上又睜開,她盯著地麵上殷紅的血滴看了半晌,眼前突地一陣天旋地轉,耳畔嗡嗡作響,腿一軟,渾身力氣頃刻間被抽得一乾二淨,怎麼用力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地向一側癱軟歪倒了下去
餘湘在她右側離得最近,感覺肩上有不正常的重量壓下來,飛快伸手扶了過去,可簡彤人就像根被煮爛得麵條,軟得怎麼也站不起來,她承受能力再強,過往的十七年裡也從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同樣手腳冰涼渾身發軟,簡彤一倒,她幾乎也要站不住,根本支撐不住再多一個人的重量,跌坐下去之前,她聲音微顫地叫了聲,“季一”
季一還沒從剛才驚心動魄的一眼裡緩過神來,聽見她叫,機械性地轉過頭來,神情近乎茫然,餘湘已經快要扶不動簡彤了,力使的艱難,聲音更艱難,“來扶、扶一下彤彤”
季一像個執行指令的機器人,過去一把架住簡彤,和餘湘一起把她扶到了一側長椅上,走廊儘頭又有輪子滾動在地磚上的動靜傳來,這聲音猶如催命,陸璟之沉默拉開站在走道中間不動的沈梔,五個人誰也說不出話來,靜等著再有人被推過來。
這一次是許娓娓。
她花了將近半張臉,血漬東一塊西一塊的遍布全身,領口脖頸沾得到處都是,可呼吸起伏平穩,眼睛大大睜著,除了裡麵空洞無一物,和剛剛才進去的寧洲比起來,她看上去簡直能算的上再好不過。
許娓娓被就近推進間治療室,沈梔腿有千斤重,她下意識地想要跟進去,卻被護士一把攔在外麵,公事公辦道:“病人有傷口需要進行縫合,麻煩親友在外麵等待。”
說在在她麵前,“噠”地一聲,輕輕關上了門。
沈梔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許娓娓被推到裡麵,簾子拉上,徹底隔絕了她的視線,許娓娓的眼睛就那麼靜靜睜著,一下也沒有朝哪邊轉過,一下也沒有眨過。
身後有淩亂成片的腳步聲傳來,寧洲生死未卜,許娓娓傷重,這次的事情關乎人命,沒法輕易收場,警方、學校、家裡,三邊哪處也少不了要來醫院了解悉知情況,沈梔模樣狼狽,手腕上纏著紗布,陸璟之被她誤傷的手背也層層裹好上了藥,他們兩個傷處明顯,眼下情況未明,待在這裡難免在不必要的情況下節外生枝平添麻煩,陸璟之領著沈梔往轉角處連接的天橋走去,經過餘湘時,啞著嗓子對她說了聲,“學校和警局來人需要找我們問話,打個電話給我,我們就在旁邊。”
餘湘紅眼圈點頭,“好。”
天橋上寂然悄靜,下了一晚的雪到現在也沒有停,在突出的扶欄上積了厚厚一層雪沫,雪不停,這個晚上也漫長得仿佛永遠也過不去了一樣,探頭向下望去,醫院花園裡被銀裝素裹妝點得一片無暇,大雪無聲,一層覆一層,就像能掩蓋住那一片淋漓的鮮血一樣。
可也隻是像而已,他們都知道,覆蓋不住。
沈梔的手心比雪更涼,陸璟之緊握著她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裡,想說些什麼,可是偏偏詞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默默站在寒風裡,很久誰也沒說話,末了還是沈梔先開口,她抓了把雪攥在手裡,直到融化成水,任它們從指縫裡流出去,再抓起下一捧來。
“我和娓娓去年這時候第一次見到寧洲那天,他就穿著今天這件半舊的棉服外套。”
“那時候我很不喜歡他,因為我聽說他‘從前’私生活很混亂,拿感情當遊戲,身邊女人無數。”
“第一印象不好,我就總帶著上輩子道聽途說的眼光看他,怕他接近娓娓是想利用她以圖達到什麼自己的目的,所以總是盯著,想隻要他有哪怕一丁點對娓娓不利的意圖被我看出來,我就一定要想辦法讓他滾。”
“結果你也知道了”
“我看啊看,看著他那麼個傳言裡心機頗深無利不起早的人為了娓娓什麼都肯做,打遊戲、剝栗子、做海鮮捧著顆再純粹不過的真心交付出去,喜歡到願意一直等著娓娓慢慢開竅”
“娓娓被他保護的很好,出了事他第一時間會想著她,儘力讓她每一天過得都沒有憂慮,可我隻會給娓娓找麻煩,我小姨沒找到我之前,我的所有事都是娓娓去幫我做,是她替我攬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