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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沈梔全程心不在焉。
滿堂的觥籌交錯笑語升平裡,她表麵上儘力維持著冷靜淡定不讓人看出端倪,實則撲通狂跳的心臟從見過顧成沂起就咚咚砸在胸腔上好像要從裡麵衝出來一樣,沒有一刻平穩下來。
好在她從二樓下來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他,沈振安今天把她叫來這裡的目的也自以為已經達到,到壽宴逐漸開始散場時也沒再找過她。
出了這麼個晴天霹靂般的插曲,沈梔早就坐不住了,熬了大半個晚上總算等到這會兒,她連打聲招呼裝裝樣子都懶得去裝,更沒心思管沈振安事後會作何反應,趁著場麵混亂,一言不發地跟在一撥離場的客人中間離開了沈家。
直到回到車裡,足夠安全的封閉環境才讓她整個人放鬆下來,連外賣的氣味和車載香氛糅合在一塊這樣難以形容的怪異味道,都讓人精神舒緩。
可她這幾個小時緊繃得過了頭,眼下一放鬆,後怕就爭先恐後地湧進了腦海,手腳一陣不受控製突地發軟,她整個人陷進座椅裡,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陸璟之中途接到了她的消息,隻知道她在沈家碰見了顧成沂,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在消息裡沒講明,隻說讓他不用擔心,具體情況晚點回去再說。但看她現在這副模樣,他心臟倏地一緊,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隻是抱過她,讓她伏在頸窩裡,安撫似的,輕輕地、把手掌攏壓在了她的腦後。
車內光線昏暗,何菘藍半個晚上都交代在這裡等得百無聊賴都快要睡著了,好容易等到她出來,忙著倒車調頭,並沒注意到她在後排反常的狀況,隻看見她一上車就撲到了陸璟之懷裡,笑著揶揄道:“哎呦,這才哪到哪啊,分開了幾個小時就這麼黏糊,真等到你出去集時,一隔小半年見不著麵的,那可怎麼辦?”
沈梔沒說話。
何菘藍還當她是臉皮薄故意裝沒聽到,暫且放過她,沒再糾纏這話題,啟動車子彆墅區外駛去,隨口又問,“對了,今天晚上情況怎麼樣,看出點那狗東西打的是什麼損主意了麼?”
沈梔深深呼吸了兩口,陸璟之身上那種清涼的薄荷味對她來說就宛如鎮定劑一般,讓她慌不擇路的紛亂思緒漸漸平緩下來,她不想讓何菘藍察覺到她的異常,緊緊攥著陸璟之的手,竭力控製著語氣讓自己聲音聽起來除了疲憊和平常無異,她嗯了聲,說:“回去說,我緩緩先,裝了一晚上,累的夠嗆。”
沈梔怕她外公外婆看出她的反常來,一路上都在想回到家要怎麼掩飾過去,幸好年前路上車輛擁堵,有糟糕路況相助,到家時都已經十點多了,老人家作息一向規律,連蘇姨婆都已經回房休息了,客廳裡沒人,隻留了盞光線黯淡的小燈守候照亮,她這鬆了口氣,趁著何菘藍看清她慘淡的臉色發現她的異樣之前,先一步跑去廚房,咕咚咕咚灌了一整杯涼白開解渴壓驚。
再出來時,何菘藍已經脫了外套上樓了,見她出來,從欄邊回頭朝下說了句,“你倆先說著,等我會兒啊,我現在一腦袋外賣宮保雞丁味兒,受不了,先洗個澡。”
說著推門進屋,把兩人單獨留在了客廳裡。
眼看著她臥室門關上,沈梔拉著陸璟之快步上樓回房,緊閉房門擰上鎖,她壓低聲音,嘴唇控製不住地微顫,“顧成沂他、他說夢到我沒喜歡上彆人,一直追著他,他還做了很多對不起我的事!”
她把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陸璟之眉心緊蹙,聽完半晌都沒說話。
沈梔緩了一路,眼下又把事情說給了他聽,狂跳的心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了,她坐在圈椅裡雙手撐頭,一點一滴地重新回憶顧成沂當時的語氣神態,想他究竟是真的隻在夢裡看到了些上輩子的事情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隻剩感覺還在,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已經往某些不可思議的方向察覺,這次分明就是在借機試探她
倘若隻是第一種還好,可萬一他真的已經有所察覺——
“彆擔心,沒事的。”
正當她腦袋裡冒出個匪夷所思的恐怖念頭時,陸璟之突然開口拉回了她走歪的思緒。
他站起來向前兩步在她麵前蹲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緩慢而堅定地道:“他不會往那個方麵去想,不止他,任何人都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沒人會覺得那種事情是真正存在的,即便他真的想過,不需要誰去說,他自己就會否定自己,那根本不可能。”
他毫不遲疑的語氣仿佛有讓人安心的特殊力量,沈梔和他四目相視,一點點地,從他黢黑的眼睛裡汲取到信心:他說的對,像她這樣的情況根本沒辦法用科學解釋,如果不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彆人告訴她她也不會信,隻會覺得那人癡人說夢、異想天開,甚至是腦子有毛病!
她深深深深吸了口氣,離開座椅,蹲下去把頭埋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陸璟之一手圈緊她,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冰冷得一絲溫度也沒有,“沒關係,就算他的夢越做越逼真,讓他不得不往那個方向去猜也沒關係,隻要他膽子夠大,敢和人說出來敢去想辦法核實他就有新去處了。”
新去處、新去處?!
沈梔心臟突地漏跳一拍,猛地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看他。新去處,什麼新去處?難道他和她剛才閃念間動過的念頭一樣,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報他當初撞廢她一條腿的仇,那乾脆不如就這一個車禍機會徹底一了百了,讓他徹底不要再醒過來再也張不開嘴的人,還能說出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