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希打開門栓,是一個陌生人,看起來像是四十出頭,但整個人又很顯老態,有些像近五十的年紀。
他雙鬢斑白,眼裡透著麻木,神情倦怠,粗糙而微微變形的雙手,昭示著他曾經從事過繁重的體力活,微駝的背脊像是無力承載生活的苦難。
看得出來,中年人是特意打理過自己的,穿著襯衣西褲,這原本是能將人穿的極精神的衣物,但中年人過於消瘦,穿在身上隻顯得空落,並不合身。衣領和袖口也有些磨損泛黃,估計是壓箱底很多年了,但卻是他能找到的,最體麵的衣服了。
聽到開門的聲響,中年人抬頭時,眼裡才有了一點光采。看清是魏希,中年人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聲音有些沙啞,“你是小希吧,長這麼大啦,你奶奶呢?”中年人的口吻就像是看到一個久未見麵的後輩,帶著重逢的喜悅和驚覺晚輩長成的欣慰。
魏希對眼前的中年人並沒有什麼印象,但對方神色不似作偽。更重要的是,他雖然滿目滄桑,充斥著歲月留給他的磨難,但是目光仍舊清明。魏希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
魏希側身,將門打開,她沒有立刻回答中年人的問題,而是禮貌溫和的將中年人請進來休息。
中年人坐在庭院裡的凳子上,魏希從屋裡倒了杯熱水,端出來遞向中年人。“還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您?”魏希稍微斟酌了下用詞道。
中年人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很快又露出釋然的神色,“是我唐突了,我上一次見你,你還隻是一個隻到我腿上的小姑娘,這麼多年沒見,哪還能有印象呢。”說著,他歎了口氣。接著,他又道:“我是你鄭既明,鄭伯父,你還記得我嗎?”
鄭既明……這個名字在魏希腦海裡轉了一圈,她才從原主的記憶中尋到這個人,隻是……很難相像,眼前這個落魄潦倒,倍顯老態的中年人,竟然會是原主記憶中俊朗自信的鄭伯伯。若非眉眼間的相似,這分明已經是兩個人了。
魏希有些不可置信,半是遲疑的道:“您是……鄭伯伯,每次來家裡都會帶糖人的鄭伯伯。”
見魏希想起來了,鄭既明顯得很高興,“誒,誒。”鄭既明連應了兩聲。他此刻開懷朗笑的模樣,隱隱可覷見他曾經的幾分風姿。留學歸來,意氣飛揚的青年,他滿腔的熱血,一心想要報效祖國。
那樣的風姿,魏希記得,他當時因為過於出眾的樣貌,帶魏希上街時,路上的大小姑娘總會偷偷看他一眼。可正是這樣不可一世,風華正茂的鄭既明,時隔十年後,已是這番疲憊老態,同從前沒有絲毫相像,甚至比他的真實年紀,看起來還要老上十歲。
如此的落差,魏希自己看著都不自覺紅了眼眶,又怕這位鄭伯伯看了更加感慨,默默低了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鄭既明看見她的樣子,哪還有不知道的,故而寬慰道:“傻姑娘,看見鄭伯伯不是應該開心嗎,怎麼還哭上了。你以前總說,鄭伯伯長得太好看了,不像伯伯,反而像個哥哥,名不符其實,現在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真伯伯’啦。”
鄭既明一番話說得豁達,但是深究其中,又不知道暗含著多少心酸。
“對了,怎麼不見魏姨,今天是周日,她應該不在小學教課才是。”鄭既明有些疑惑的問道。
看著眼前這個千裡來尋故人,眼裡滿含期待的鄭伯伯,魏希一時語塞,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魏奶奶已經故去的真相。
見魏希遲遲不說話,鄭既明也尋思到了不對,他眼裡的喜悅漸漸轉為焦急,“你奶奶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魏希猶豫良久,還是如實說到:“奶奶她,前兩年就離世了。”
這話簡直像一錘驚雷,鄭既明身子一晃,神情恍惚,不知怎得,他突然就哭了下來,一開始是壓抑著哭,到後來就漸漸哭出了聲,“走了,都走了,就隻剩我了……”
此間心酸,又有誰人能懂。
一直到鄭既明情緒平穩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鄭既明對魏希道:“那你呢?這兩年,過得怎麼樣?”
看著鄭既明暗含關心的目光,魏希也浮起一抹清淺的笑容,“我過得還算不錯,現在在學校裡上學,大概還有兩個月就能高中畢業了。”
鄭既明欣慰的點點頭,“上學好,你從前總鬨著不肯上學,現在能下決心在學校裡讀書,你奶奶知道了,心裡肯定也很高興。”
提到魏奶奶,氣氛莫名沉靜了一會。
鄭既明看著眼前已經長成的魏希,就像一個普通的長輩那樣,墩墩教導,溫聲問道:“你有想過高中畢業之後,要做什麼嗎?想不想接著念書?”
雖然不知道鄭伯伯此話何意,魏希還是如實道:“嗯,如果有機會,我還想接著念書。”
鄭既明點點頭,他自己知識淵博,讀書的好處,他有最直觀的感受,“念書很好,如果可以一定要堅持,有難處可以來找我。”
這位鄭伯伯一番好意,魏希就像麵對自己長輩一樣,乖巧應是。鄭既明又稍微問了幾個問題,見魏希確實一切都好,才放下心。
“我這次來除了是想看望魏姨,還有一件事。”鄭既明正色道。
感覺鄭伯伯的神色不似剛才,魏希的神情也鄭重起來,認真的看著鄭既明,準備聽他接著往下說。
鄭既明像是在回憶,眼裡帶著凝重,隱有傷痛,“那是十年前,動蕩初始,當時風向已經很不對了,不少人被揪出來,以莫須有的罪名,受到迫害。
這把火還隱隱有燒到知識分子身上的趨勢,你完全想象不到,當時的形勢有多嚴峻,哪怕會說兩句外語,都有被認作敵特的可能性。當時我們一群有留學經曆的人,都不免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掛牌遊街的人會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