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也虧得林如海果斷,這不,才忙完了七日流水宴沒幾日, 賈母得了空,便又叫人上林家了。
這回上門的不是什麼奴仆也不是什麼晚輩, 而是賈赦--每日裡要麼滿京城大街小巷瞎溜達找樂子、要麼鑽在女人堆裡醉生夢死的榮國府當家人。
自打林如海回到京城接走了兩個姑娘後, 賈母三番五次的叫人上門請,卻是一次比一次難請得動, 這個借口那個借口的推辭, 已是叫賈母惱火不已,這回索性將賈赦踹了出來, 堂堂榮國府當家人的臉麵總不能不給了吧?
林如海還真敢不給, 說是榮國府,其實到了賈赦身上也就剩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 手裡更是半點實權沒有,說句難聽的,也就是頂著個虛名整日混吃等死罷了, 這樣的臉麵值幾個錢?
不過他卻也沒拒絕,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既然已經有了徹底解決的法子,那就趁早掰扯清楚叫老太太死心罷。
於是, 林如海就帶著一對女兒上了馬車, 林彥朗卻留在了家中, 老太太沒叫,他也不想叫兒子去受冷眼。
一見到人,賈母就道:“女婿可真真是個大忙人, 愈發難得請得動你貴腳踏賤地了。”
林如海忙作揖,“老太太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戶部諸事繁多,一樁樁一件件要料理明白了得花上不少心思,我才剛接手沒多少功夫,日日忙得是腳不沾地,哪裡就是故意掃老太太的臉麵呢,確是難得抽身啊。”
“老太太聽聽,我可曾哄了你?姑父乃是一品官員,掌管著整個戶部呢,大事小事哪樁不得問一問管一管,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不得清閒啊。”
卻原來是王熙鳳跟老太太解釋過,老太太竟是不信,畢竟賈家的幾個男人每日裡可是再清閒不過了,就連正經有個差事的賈政也有大把的時間跟家中的清客在一處煮酒賞花談天說地。
眼下見林如海說得誠懇,知曉大抵是自己誤會了,心中的怒意不滿也就去了幾分,臉色緩和了些,又慈愛的看向兩個丫頭。
“快過來叫我仔細瞧瞧,兩個小沒良心的,也不知道時常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可真真是白疼你們了。”說著,就抹起了眼淚。
姐妹二人隻得上前撒嬌賣癡連哄帶騙,好不容易將老太太哄得有陰轉晴。
旁邊的王夫人似是有些急不可耐,說道:“家裡姐妹日日念叨著你們呢,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將你們給盼來了,你們姐妹幾個去院子溜達溜達好好說說話罷。”
賈母瞥了她一眼,就笑著拍拍兩個外孫女兒的手,“去玩罷,你們幾個小姑娘家家怕也不耐煩在這裡拘束著,梅園一直叫人收拾著,屋子裡的擺設一應俱全,你們去那裡呆著也舒坦。”
三春及林家姐妹兩個聽到這話便當即攜手一同出去了。
姐妹幾個雖許久不曾好好相聚了,但卻也並不見疏離,湊在一處便嘰嘰喳喳的聊開了,林墨菡和林黛玉還給她們帶了些小玩意兒來,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是外頭坊間賣的一些泥人、木雕、孔明鎖、魯班球等玩具,做工也不見多精致,不過圖個新鮮有趣罷了。
“朗兒時常外出總會尋摸些玩意兒帶回家來給我們姐妹兩個解解悶兒,我們瞧著有趣便挑了幾樣帶來。”林黛玉笑盈盈的說道。
最小的惜春興致勃勃的拿了魯班球便擺弄起來,邊歎道:“外頭有趣的玩意兒竟這樣多……若我是男子就好了,何苦整日悶在這一畝三分地……”
探春聞言就輕輕戳了戳她的小腦瓜子,“又說胡話。”隻眉眼間顯然也是向往的。
林墨菡見狀不禁也有些歎息,這個時代對女子太苛刻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常態,姑娘家唯一能夠出門的機會大抵也就是同長輩一起去上個香或是參加個什麼宴會了,當年賈敏還在時,她們姐妹兩個還能時常出去見見世麵,也交了幾個小閨蜜,好歹算是能偶爾放個風,倒不至於太過憋悶。
可偏賈家卻幾乎沒什麼交際似的,就是親近的哪個人家有點紅白喜事,卻也從不見帶幾個姑娘去的,三春長到這麼大,除了東府竟是再不曾見識過以外的風景了,也著實可憐。
林黛玉想了想,就說道:“日後得了空姐妹們就去我們家玩,坐在馬車上也能偷偷瞧瞧外頭。”聊勝於無罷了。
林墨菡雖說不願與賈家太親近,但不得不說賈家這幾個姑娘卻都是好的,沒什麼毛病,故而倒也不反對,隻笑盈盈的點點頭。
“姐妹們日後若閒來無聊,便與老太太說一聲,老太太不會不同意的。”
三春聞言自是滿心歡喜雀躍,你一言我一語滿懷好奇憧憬的探討起了外麵的世界。
林家姐妹二人雖然也養於深閨,但林如海疼女兒,幼時逢年過節的也會帶她們出去逛逛,湊個熱鬨瞧個新鮮,加之如今家裡的幼弟林彥朗有心想與她們處好關係,時常也會將外頭的一些新鮮事兒當作故事講給她們聽聽,也算是開了些眼界,故而這會兒拿出來與姐妹們分享,倒也聊得火熱。
林黛玉是個促狹的性子,聊起來更添幾分詼諧幽默,隻逗得姐妹們樂不可支。
又聽她一口一個“朗兒說”,迎春就不禁有些感慨,“原先我們還擔心這個弟弟是不是好相處,如今看來竟是個極好的性子,待你們兩個也好,如此卻是再美不過了。”
林墨菡很讚同的點點頭,“朗兒性子的確不錯,對著父親很是尊敬仰慕,對咱們姐妹兩個也很體貼關心。”
“那就好,有個兄弟也多個依靠,這世道……咱們女孩子再如何聰慧有本事,若背後沒個父親、兄弟依靠,日子也是無比艱難的……”探春歎息著,不免想起了自己家,老的小的幾個男子,冷眼瞧著竟是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一時心中不禁更添迷茫。
迎春也低頭沉默了,她比探春還要更擔心惶恐些,不管如何,二老爺好歹還是個清醒的,應當不至於犯什麼大糊塗,可她家那大老爺……不提也罷。
“好端端的說這些掃興的作甚?”惜春撇撇嘴,冷笑道:“大不了將來遁入空門常伴青燈古佛,好歹能保全了自己,也省得深陷泥潭落個一身汙穢,乾乾淨淨的來清清白白的走,豈不完美?”
“傻丫頭。”林墨菡點點她,輕笑道:“你當那尼姑庵就真乾淨了?就拿那個與賈家來往親密的饅頭庵來說,那裡頭可臟著呢,一個個小尼姑無不生得秀麗可人,打著佛門清淨之地的名號,私底下乾的卻儘是那見不得人的醃臢事。”
幾個小姑娘一聽這話頓時臉色都變了,卻也深知她不可能信口胡謅,一時隻覺如同五雷轟頂,三觀都被震碎了,臉色青白交加,又是震驚又是惡心,想起那個曾經也來往過的智能兒,亦不免心情複雜。
先前智能兒逃離饅頭庵去尋那秦鐘,結果秦鐘那老父被活生生給氣死了,秦鐘自己也緊跟著就去了,秦家父子兩條人命就這麼稀裡糊塗都沒了……原先還不大明白為何秦家那老頭兒會被活生生氣死,卻原來竟是有這樣的緣故在裡頭嗎?
幾個小姑娘受到的了極大的衝擊,一時都失了言語,卻在此時,就聽見屋外一陣喧鬨聲。
“這位爺請止步。”
賈寶玉就怪了,“為何不讓我進去?我是特意來見林妹妹的!”
習嬤嬤是頭回見這賈寶玉,看他那單純好奇的眼神,就知他的確不是裝的,是真不懂為何不讓他進……這就更叫人無奈無語了。
“縱是親姐妹,這樣大的年紀也該避嫌了,何況我家姑娘不過隻是表妹,自當更加注意分寸才是,如何能與您這樣大的爺們兒共處一室?”
“什麼避嫌不避嫌的,哪裡來的這樣多的規矩?我們素來是這樣相處的……”
“慎言!”習嬤嬤的臉頓時就落了下來,眼神銳利語氣嚴厲,“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名聲容不得半點玷汙,還請這位爺謹言慎行,切莫害了我家姑娘。”
賈寶玉有些害怕她,瑟縮了一下,又說道:“我怎麼就玷汙林妹妹的名聲了?我與她都要定親了……”
“賈寶玉!”
門猛地一下被打開,就見林墨菡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與我家玉兒究竟是有什麼血海深仇非要如此坑害於她!什麼定親不定親的,定的哪門子的親?誰跟你定親了?你若要發瘋就躲在自個兒的屋子裡瘋去,彆跑出來丟人現眼滿嘴瘋話!若再敢叫我聽見你提我家玉兒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賈寶玉懵了,“是太太告訴我的……”怎麼好似不是那麼回事兒呢?難不成太太誆他?怎麼能是假的呢?
“可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罷!”林墨菡啐了他一口,冷笑道:“好女百家求,可普天之下卻是還從未見過如你家這般無恥的!自己想求娶就絲毫不顧對方的意願,沒影兒的事倒是先被你們宣揚開了,怎麼打量著傳開了毀了女兒家的名聲就能叫你們如願了?好一個無恥之徒!若是大家都照你們家這樣的做法,那全天下的女孩子們就都不用活了!”
林墨菡在賈家住了幾個月,向來都是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何曾見她發過這樣大的火?頓時嚇到了一眾人。
探春忙道:“林姐姐息怒,這事兒咱們並不曾聽說過,應是不曾傳開,二太太或許隻是私底下跟寶玉提了一嘴想求親,寶玉誤會已經定下了才鬨出這樣的烏龍。”
賈寶玉很懵逼很茫然,看向早已氣紅了雙眼的林黛玉,“林妹妹不願嫁我?”
林黛玉滿心羞憤惱怒,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那股子淚意,冷冷的看著他說道:“你這人,生性多情卻又懦弱至極,什麼花花草草的但凡有幾分姿色你都愛,可一旦碰上事兒你就立馬縮到一旁去了……大冷天的時候,襲人被灌了藥直接扔在門外,若非老太太垂憐叫人將她送回了家中,她會是什麼樣的下場?隻怕第二天就是一具僵硬的屍體倒在雪地了。”
“還有前些日子的金釧兒是怎麼死的?因與你調笑了兩句,被你母親又打又攆,最終想不開就投了井……你不是對她們都挺喜愛的?可她們因你而遇了難的時候你又在做什麼呢?你什麼都不曾做,甚至連一句求情的話都不曾說,哪怕你不敢求情隻私底下悄悄妥善安排一番也好,可你從頭到尾卻是什麼都沒做過,隻不過落了兩滴淚罷了。”
“我未來的夫婿,不求他學富五車貌比潘安,亦不求他位高權重富甲一方,但一定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絕非你這樣遇事隻會逃避、懦弱膽怯隻會哭的男兒。”
賈寶玉霎時隻覺五雷轟頂心如刀絞,臉色煞白如紙,又羞又愧,幾乎要當場暈死過去。
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林黛玉,看見她那雙疏離冷漠的眸子,隻覺心裡空落落的,好似什麼東西丟了。霎時胸口一陣劇痛,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
“寶玉!”探春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攙扶。
林黛玉呆住了,她……她這是將寶玉氣吐血了?不能吧?
林墨菡眼神微微一閃,拽著妹妹的手就一臉怒氣衝衝的跑了。
她得先下手為強。
與此同時,榮禧堂那邊卻也是很不愉快。